相如从上至长杨猎①。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豕，驰逐野兽。相如因上疏谏曰：“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②，捷言庆忌③，勇期贲、育④。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技不得用⑤，枯木朽株尽为难矣。
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⑥，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⑦。况乎涉丰草，骋邱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留意幸察。”
【注释】①长扬：汉行宫名。故址在今陕西周至县东南。因宫中有垂杨数亩，故名。②乌获：战国时期秦国的力士，以勇力仕秦武王，至大官。③庆忌：春秋时吴王僚的儿子。善走。传说阖闾曾经骑着马在江边追逐他，也追赶不上。④贲（bēn）：孟贲。秦武王时勇士。传说他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豺虎。育：夏育。周时卫国人。传说力能拔牛尾。⑤逢（páng）蒙：夏代善于射箭的人。⑥轸（zhěn）：车箱底部后面的横木。这里指车。⑦衔橛之变：衔，马嚼子。橛，车的钩心。这里指车马跑快了，会出现翻车的事故。
【译文】司马相如跟从皇帝到长杨宫打猎。这时皇上正喜好亲身猎取熊和野猪，在猎场上奔驰追逐野兽。于是相如上疏劝谏说：“我听说在同类之物中，有的却有着特殊的本领。因此力气最大的要算乌获，跑得最快的要数庆忌，勇敢无畏的当是孟贲、夏育。我愚昧，私下认为人诚然有这种情况，野兽自然也会这样的。现在陛下喜欢跨越险阻，射击猛兽，如果猝然碰上本领超群的野兽，它惊骇自己处在无法存身的地方，便会猛扑过来触犯陛下车旁扬起的尘埃，这时车子来不及旋转车辕，人也没时间施展技能，即使具有乌获、逢蒙的本领也无法用上，就连险阻中的枯木朽株，也都成为造成祸难之物了，这就像胡、越的敌人起事于陛下的车毂底下，而羌、夷的敌人也接触到陛下的车驾了，这难道不是很危险的事情吗？即使万分安全不会出现祸患，然而这本不是天子之尊所应该接近的地方。至于使道路清洁之后再行，在道路中间奔驰，还会时常出现因车马跑得太快而翻车，导致人伤的事故。何况行进在丰茂的草地，驰骋在荒丘之中，眼前有着猎取野兽的乐趣，内心却毫无突然事故发生的意念，这样出现祸害是很容易的。轻视万乘之尊的高贵，不认为这是最安乐的，而偏要出现在有万分之一危险的道上作为娱乐，我私自认为陛下不能这样做。大凡明智的人在事故还未发生时就有了预见，有智慧的人在危险还没有形成的时候就避开了。灾祸本来就大多藏在隐蔽不易发现的地方，而突发在人往往忽略的时候。因此俗话说：‘家中积聚了千金财物，就不敢坐在屋檐下，担心瓦片坠下打伤。’这说的虽是件小事，但却可以从中晓喻出大道理来。我请求陛下留心考察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