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殿国
我爱桥。它们的形象,始终是刚直的、无私的、崇高可敬的。而在我走过的、看过的众若繁星的各式各样桥中,尤其对那被誉为“卧虹千尺”的卢沟桥,有着一种难以表述的、更深一层的感情。无论是杨柳吐翠的早春,还是烈日如蒸的盛暑,几乎每年都要到它身边观赏佳景、追溯历史、陶冶情操,只是像今天这样冒着凛凛寒风,踏着皑皑瑞雪,披着淡淡月色而来,还是第一次,也是令人难忘的一次。
“大雪”前夕,果然下了场大雪。清晨五点,整个郊野还在静静地沉睡着,我骑上自行车,边看、边想,兴致勃勃地朝西南奔去……
啊,卢沟桥,亲切熟悉的卢沟桥,此刻披上了洁白如玉的羽纱,银装素裹,丰采翩翩,显得这般俊俏、这般凝重高大挺拔的华表,犹如坚贞威武的卫士,头戴银盔,身披银甲,静静地守候在桥畔。那坚实的须弥座,那展翼的飞云板,那装有串珠的莲花圆盘……在金色闪光的辉映下,显得格外雄伟壮观。望着它,望着它身后巨龙般横卧在这里的长桥,心中不由荡起层层涟漪,多少历史画卷,雪片似的纷纷飘来。
早在战国时期,这里就是燕蓟地区沿着太行山东麓,通往华北平原的咽喉要冲,曾不止一次地在此架木桥、搭浮桥,直到金朝统治者在京定都后,交通更加频繁,地位日显突出,便从大定29年(公元1189年)开始,整整用了三年时间,建起了这座举世不凡的大石桥。意大利著名学者马可波罗在他的一本游记中,曾就此作过十分生动、形象的描绘:
“自从汗八里城发足以后,骑行十里,抵一极大河流,名称普里桑乾……河上有一美丽石桥,各处桥梁之美鲜有及之者。桥长三百步,宽逾八步,十骑可并行其上。……纯用极美之大理石为之。桥两旁皆有大理石栏,又有柱,狮腰承之。柱顶别有一狮,此种石狮巨丽,雕刻甚精。”
的确,卢沟桥的狮子,向来是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每次到此,总是贪婪地看个没够。而今天,更是别有一番情趣:长者,犹如一夜之间突然长满了白发、银须,变得老态龙钟;幼者,好象刚刚打了几个滚儿,浑身上下的雪还没来得及掸扫,就撒娇似地挤进了母亲的怀里……一只只都那么传神、那么逗趣。不过最为使人留连忘返的,还是这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石狮,竟没有重样的!关于卢沟桥狮子的传说、佳话,简直多得像卢沟桥的狮子一样。有的讲,这里的狮子,时时刻刻总在不停地晃动,只是肉眼看不出来;有的讲,当初能工巧匠们雕刻时,故意把一些小狮子“埋伏”起来,让人们看不见、数不清;还有的讲,如果真的数清了,所有石狮子都得跑掉……就连一些古书,也有过类似的记载。像明代《长安客话》、《帝京景物略》上,分别写道,卢沟桥“左右石栏刻为狮形,凡一百状,数之辄隐其一”,“数之辄不尽”……卢沟桥的狮子,真的“数不清”吗?这些年来,我们就曾好奇的一次次数过,难就难在那些只有几厘米高的小狮子上。它们有的躲在大狮子怀里,有的藏在大狮子身下,有的甚至只露出半个头、一张嘴,若隐若现,稍一疏忽,就会遗漏。其实,早些时,北京市的文物工作者,采取编号清点的办法,已经准确地查出卢沟桥上,不同石质、不同朝代的石狮485个!
今天,这些身着银装、焕然一新的“小家伙”,显得特别调皮、好玩。有的睁大两眼、竖起双耳,对这突如其来的陌生世界,在专心地观瞧着、谛听着;有的仰面朝天、四脚向上,像躺在软绵绵的白色巨毯上,无忧无虑地表演着杂技;有的偷偷爬到母亲背后,对着那满头白发,不住地抚摸着,梳理着,觉得是那么新鲜、那么不解……望着这些栩栩如生,活泼可爱的艺术形象,怎能不使我们,为先辈这种高超绝妙的技巧,感到由衷的自豪!怎能不使我们精神为之一爽,浑身充满青春活力!
我爱卢沟桥,它是一座英雄的桥,不屈的桥,大长民族志气的桥。每当来到这里,总要看看那曾在枪林弹雨中、作为阵地护堡的青石栏板,看看那饱经风霜、弹痕累累的宛平城墙,看看那响过抗日救国战歌、洒过爱国志士鲜血的桥畔大地……
是啊,那是怎样严峻的时刻哟,沾满血迹的日寇魔爪,伸进了“东三省”,伸进了山海关,伸进了祖国华北平原……民族存亡,危在旦夕!
在这千钧一发紧要关头,千千万万中华儿女,热烈响应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号召:“全中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掠!……驱逐日寇出中国!”
就在这古老的卢沟桥头,挥起大刀,架起长枪,把不可一世的日本侵略者,打得丢盔卸甲,闻风丧胆,用鲜血、用生命、用正义的威严,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英雄乐章……卢沟桥的烽火啊,燃烧起中华民族抗日的烈焰;卢沟桥的枪声啊,揭开了中国人民全面抗日的序幕;卢沟桥的神圣业绩啊,以它光辉不朽的一页,永远载入了中国革命的史册!
每逢来到这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忆起这段历史,心情是一刻也平静不下的。仿佛,那撼天动地的杀声,还在耳旁响着;那滚滚飞腾的硝烟,还在眼前涌着;那带着弹孔的胜利红旗,还在整个卢沟桥上空飘扬着……看到这些,想到这些,难以抑制的民族自豪感,犹如长年不息的滔滔河水,在全身不停地激荡着……
“喔喔喔——”“喔喔喔——”
一阵清脆优美的金鸡报晓声,把我从深思遐想中唤醒。这时才发现,残月早已沉入西山,火球般的旭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刹那间,把堆银铺玉的茫茫大地,涂上了一层杏黄、桔红的颜色,整个石桥完全沐浴在柔和的晨曦里,显得分外妖娆、壮美。
我站在高高的大堤上,放眼眺望,这座长达266米,北京地区最老、最大的卢沟桥,宛如一条巨龙,腾跃在宽阔的永定河上。一根根粗壮坚实的墩柱,牢牢地扎在地下。在这漫漫的八百多个春秋,经历了多少回洪水的冲击,征服了多少次恶浪的拍打。
冒严寒,伏酷暑,总是默默地、默默地岿然屹立在那里。千斤重担,你支撑;万吨重压,你承受。你就是钢肩,你就是脊梁:由早到晚,由夏到冬,不知有多少行人、车辆经你身上路过,一直到达了理想的对岸。而你,始终眉不皱、腰不弯,总是那么心安理得、又那么心甘情愿……可这,不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性格,不正是亿万劳苦大众的形象!在祖国96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从历史悠久的赵州桥,到名扬中外的珠浦桥:从红军飞夺的泸定桥,到战士用躯体搭起的“人桥”;从宝塔山下的延河桥,到巍峨耸峙的长江桥……哪里没有你健美的身影,哪里没有你息息相通的侣伴!
风萧萧,雪茫茫,树木掉光了叶子,河水失去了喧嚣,好像一切一切都冻结了似的。然而越是如此,我就越发由衷地感到:
卢沟桥,我心上的桥,这样的桥,谁能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