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做过老师的人可能终生错过一个最好的学习机会和方法，那就是通过教他人而提高自己，即所谓的教学相长。中国人自古就明白教学相长的道理，这个成语出自《礼记·学记》：“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教学相长也。”
学然后知不足比较容易理解，因为我们每个人从来到人世那天起就在学习，通过学习每每找到自己的不足之处，所以更加奋发。但大部分人并不以教师为职业，所以既不用教人，也就体会不到“教然后知困”的感受，因而痛失“知困然后能自强”的机会。这实在是人生一大缺憾。我常常对青年朋友们讲，其实每个人一生中都应该做几年教师，这实在是任何行业、任何人都不可缺少的一个技能，教不仅仅益人，其实最大的获益者是教授者本身。
滥竽充数为人师
1977年，我从南京河运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金陵造船厂做了一个木模工，后来工厂的子弟中学缺一名英语教师，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地找到了我。当时我的词汇量大概不超过五百个，发音尚可，语法一窍不通，听说读写按现在的说法是一级也不够。但要说滥竽充数也还真是冤枉我，因为被车间的党支部书记推荐后，学校非常认真地组织了一次考试——让我试讲一堂初二的英语课，并告诉我听课的有子弟学校的三位英语教师和教导主任以及分管初中的一位副校长，课后根据大家的意见，决定我的录取与否。
那时候的我腻味透了整天在工厂倒腾木头疙瘩，当英语老师无疑会给我更多的时间学英语，至于是不是当一辈子英语教师我连想都没去想，只是觉得这是一次既能服从组织上的安排又能满足我对英语学习的渴望的难得的机会，更重要的是能救我出模型车间这个无边“苦海”。一共只有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我不但把一篇短短的课文倒背如流，而且查阅了能找到的所有工具书，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把课文中的教学要点和动词句型全部分析得头头是道。对着镜子我反复练了几个晚上，直到一向挑剔的太太也点头称是，说我好像是有多年教学经验的老师，已经超过了她记忆中当年的初中英语教师。
试讲课一炮打响！听课的三位英语教师中有两位是“文化大革命”前的外语系大学生，一位是从印尼归国的华侨，应该说糊弄他们是不可能的。就连那位教导主任和副校长也对我的深入浅出的表达方法大加赞赏，我就这么神使鬼差地当上了英文教师，这也是我第一次体会“教然后知困”的感受，初尝“知困然后能自强”的甜头。
“学即教，教即学，互相资矣”
后来的几年教师生涯大大提高了自己的英语水平，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始终认真备课，反复思考，加上当时教三个初中班，同样的内容不但要备课，而且有三次的教授机会。语言是一种技能，反复教学生的同时我实际上大大提高了自己的语言技巧。我当时在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旁听，“教然后知困”的地方我就带到学校去问老师，然后带回子弟中学现学现卖。就这样教学相长，为自己日后的出国留学和在美国商界的拼搏打下了非常扎实的语言基础。
更重要的是我从自己的教学生涯中尝到了教学相长的奇效和甜头，从此“好为人师”，乐此不疲。《孟子·离娄上》：“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可见好为人师本为贬义词，有不虚心、喜欢做别人老师的批评之意。但反其意而用之，好为人师其实恰恰是我们学习最具奇效的一种方法。我们常常说做学问能否成功就看你能不能达到深入浅出的境界，而为人师则逼着我们把学问做透，弄明白。像那篇初中二年级的英文课，作为一个学生我不用做任何准备也应该可以考个100分，但要是去教别人，对其深入的程度就要高得多。古人谈作诗：“入之不深，则有浅易之病；出之不显，则有艰涩之患。”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教学相长”其实并不是教师的特权，几乎每个人都可以很容易地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找到“为人师”的机会，得益于教学相长。说来有意思，我在国内上学时从来不是个成绩优秀的学生。到了美国后我以一个做过老师的经历去做学生，做作业，温习功课，完全是以第二天就要给同学上课的教授的角色投入。美国的大学讲究互动式授课，课堂上非常活跃，更是常常有分组讨论的机会和代表小组上台发言的机会，我的这种“好为人师”的学习方法如鱼得水。至于课后同学们找我请教或是研讨问题，我视为天赐良机，一概来者不拒，乐“教”不疲。
我最快乐的时刻就是自己提出的一些挑战常常能难倒教授，那种感觉实在是“爽”得不行。有一次在商业英语课上同学们对商务书信进行找错、改错。当同学们发言完毕，老师就大家的发言进行点评后准备下课时，我出人意料地站起来胸有成竹地告诉大家还有一个错误未被指出纠正。当时同学们都很惊讶，我们的老师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又是语言学博士，难道你一个中国来美不到三年的留学生还能比她强？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讲台，有条不紊地阐述了自己的见解。当时教授说了这么一段话，迄今仍是我这一辈子受过的最高奖赏：“威尔逊，太出色了！今后我写信一定要先请你审稿后才寄出！”美国的老师比较习惯被学生挑战，所以我的行为不但没给我惹来任何麻烦，研究生毕业时还因为成绩优秀上了全美优等生名单。
商场是座大学堂
在美国商界的拼搏，对一个外国人来说本身就不是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起跑的竞赛。对我这个20世纪80年代来自中国大陆的留学生来说更有语言、文化等诸多先天不足，学习成为成功的关键。深深受惠于教学相长，工作后我继续“好为人师”。其实我们环顾一下自己的工作环境，当老师的机会俯拾即是。我现在的教主要是用在对自己部门内员工培训上，凡是对员工做好本职工作有益的课题都是我们的培训内容，如品牌管理、质量控制、产品开发、领导与管理等。虽然我也请公司内外专家来讲课，但我自己一定事先备课做好充分的准备，像当年为当英语老师备课一样丝毫不含糊。因为即使我不是那天的主讲，一个做了充分准备的主持人往往会使一节课生辉增色不少。虽然这样的备课的目的已经不再是为了自己的提高和进步，但无一例外，教授他人之后自己每每多有提高，所以我把自己信奉的“活到老，学到老”改为“活到老，教到老”。正是：
自强不息为人师，知困方知己无知。
教学相长显功底，深入浅出如作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