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葛兰回到兰州。她到家里是晚上。在离开敦煌时她给母亲打了电话，她说她晚上到。母亲和继父早已给她准备了饭菜，她不想吃，但又不得不吃。吃饭时，母亲问她在敦煌怎么样。她说挺好。接着她说了那个叫敦煌山庄的宾馆，她说了在那个宾馆里度过的大年三十和大年初一的情形，她说那是一个适于度假的地方。关于父亲葛朝鹏她只字未提。她想也没有必要提起。她说这些时，母亲一直看着她，她明白母亲想看出她大过年的跑那么远的地方的真正目的，但她表现得平静、坦然。
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床后她向母亲问起了桑瑞。
“他这几天都在家里，今天上午他出去了，是被他的朋友叫出去的。”母亲说。母亲接着说：“你总不会和你哥闹别扭吧？”
“没有。”葛兰说。
“你哥桑瑞有些无精打采，我还以为你和他有啥过不去的。”母亲又说。
“没有。”
葛兰回到自己的房间。太阳光很好。这已经是开春后的太阳了。太阳照进窗户，照在红色的鼓上。葛兰看着这鼓想起她敲出的咚咚声。现在，她又有了敲鼓的念头，但她又打消了这念头。她想，她得见见桑瑞。在从敦煌来的路上，她就有了这种想法。她想，她要平静地与桑瑞相见。在平静中，她要看看桑瑞走得有多远。
十点钟，葛兰拨通了桑瑞的手机。她说她回来了。昨晚上回来的。桑瑞在电话中问她怎么样。她说一切都好。接着她问桑瑞下午能不能见一面。桑瑞迟疑着，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她说了见面的地点。“昨日重现酒吧。”她说。
下午，葛兰坐在昨日重现酒吧里，酒吧里回荡着轻曼的音乐。桑瑞到来时，她点燃一支烟吸着。桑瑞坐到她对面。在往下坐时，他打了一个趔趄，他说：“昨晚喝多了。你上午打来电话时我还在床上睡着。你在敦煌还好吧？”
“还好。”葛兰说，“抽不抽烟？”
“不抽。”桑瑞摆了摆手，他脸色有些苍白。
“刘玲怎么样？”葛兰问。
“她回家了。”桑瑞说。
“你和她在一起是因为陈瑶？”
桑瑞没有回答。他端起水慢慢喝着。水是他跟服务员要的。这个时候，他不想喝茶，也不想喝酒。
“我曾经找过陈瑶，我和她主要说你，她给你说过没有？”葛兰又说。
“没有，她没有说过。”
“她其实在乎你，只是她害怕……”
“不说她了。”桑瑞说着努力笑了笑。
葛兰沉默下来。她将烟头蹭灭在烟灰缸里。
“我现在和刘玲其实挺好。”桑瑞说。
“也是一种轻松。”葛兰说，“你再不必为陈瑶烦恼了。”
桑瑞看着葛兰。葛兰显得平静、坦然。这个时候的葛兰不再是那个眼中有刀子般冰冷之光的葛兰，也不是那个点燃工棚、驾着摩托车飞奔而去的葛兰。
“你这种轻松其实也是自欺欺人，刘玲也是在自欺欺人。”葛兰说着注视着桑瑞。
桑瑞感觉到被逼到了墙根。他举起一只手，然后又慢慢放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举起一只手，又为什么要慢慢放下。他想，他已经放弃了陈瑶，放弃了通往图书馆的那条小路，但现在，面前的葛兰又要让他扭过头。“生命短暂，”他说，“我没有想过自欺欺人。”
“但这是事实。”葛兰说。
“不说这些了吧，葛兰。”桑瑞说。
两个人沉默下来。桑瑞转动着手中的水杯，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而且，他的双眼有些呆滞。葛兰沉默地看着桑瑞，她想，桑瑞就是以这种神情来到这酒吧的。他也以这种神情度过现在的每一天的。他或许有时会掩饰，会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但他在这种神情中颓縻，慢慢销蚀着自己。葛兰下意识地伸过手抓住桑瑞的手。桑瑞从漶散的意识中回过神看着葛兰的手，然后，他看着葛兰。
“现在，我还想再烧一次工棚。”葛兰说着放开了桑瑞的手。
桑瑞仍看着葛兰。葛兰平和的神情让他感到他被一种情景拿住，这个情景是，在一个阴雨霏霏的日子里，他独自走在街上，忧伤和无望充满于他胸间，然后，他看到一个姑娘撑着伞站在路边。姑娘注视着他，那种注视就像细雨，像柔软的云。顷刻间，他的忧伤变成了一种期盼，他走向那姑娘，但那姑娘却消失了。这是一个曾经的梦，这梦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现在，他想，那雨中的姑娘就是这眼前的葛兰，面前的葛兰是她的真相，那个有些执拗、暴烈、目光冰冷的葛兰已远远而去。
“你一直在恨着我。”桑瑞说。
“的确，一直在恨着你。”葛兰说。
“我在你房间里看到一面鼓，红色的鼓。”桑瑞说，“我还敲了它，它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想敲它，让它发出咚咚的声音。”
“我明白。”桑瑞说。
“我要一直把它敲下去。”
桑瑞看着葛兰。一会儿后，他说：“咚咚的鼓声……我觉得我已经老了。”
“我会一直敲。”葛兰说。
“该走了。”桑瑞说着站了起来。
“咱们回家吧。”葛兰也站了起来。
“好吧，回家，回到家高兴一些。你去了敦煌让两个家长心里七上八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