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摄影家张望
这是一双世俗慧眼对神秘佛门的张望,是作者张望向佛教殿堂倾情9年之后的成果:《佛泽》,淡黄色的封面,书名下,一个圆形镜头聚焦着一个正俯伏在地虔诚朝拜的僧人。
“《佛泽》出版后,马上成为畅销书,连登杭州和全国畅销书排行榜,一个半月再版,现在马上要印第三版了。”2008年6月8日,张望兴奋地对记者说。
这是一本神秘的书,一如张望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生。
(一)
写书于张望是客串,他的专业是摄影。
打开《佛泽》,是一篇篇深入佛门的传奇历程;100余幅佛教题材的摄影作品,一张张都来历不凡。
这些照片曾获得一次次大奖,包括中国摄影个人最高成就奖———中国摄影金像奖,世界艺术类摄影最高奖———奥地利国际摄影艺术展专题组冠军奖。
张望因此被誉为“中国当代佛门摄影第一人”,媒体称他是“中国佛教题材摄影作品传播最广、影响最大的摄影家”。
日本著名摄影家高桥亚弥子称:“张望先生的作品给人一种空间、距离、对比感,因为他站得很高。”我国台湾《摄影天地》主编评价:“张望大师之佛门摄影作品举凡主题、美学、光影、人性的表现,已超越出神入化的境界。”
世界权威摄影杂志《德国摄影》、奥地利《皇冠》以及国内的《人民画报》、《中国摄影》、《中国摄影报》等报刊都辟出大块版面,对他“出神入化”的艺术创作极尽渲染。
实际上,摄影于张望也是客串。他大学里真正的专业是绘画。在浙江美术学院(今中国美院)攻读油画时,他便已崭露头角,他的毕业作品被学院收藏。
但他却舍弃了。而客串的倒堂而皇之地成为专业。
他是一个惯于舍弃并在舍弃中不断创造奇迹制造罕见的人。1988年毕业后,他舍弃了大学毕业分配的工作和干部身份到深圳下海了。
他向记者诠释这一举动时说:“艺术与金钱的关系一如花与花盆里的泥的关系,艺术是长在泥里的花朵,花离不开泥;但不长花的泥却肮脏不堪。”
既然这“花泥”“肮脏不堪”,为何还要下海“淘泥”呢?
“古今中外,有多少艺术家饱受贫困之苦?莫扎特、凡·高、贝多芬,全都贫病交加而死。”他说,“艺术鄙夷金钱,但没钱艺术家却无法维持生活。我不想重蹈他们的覆辙,也不愿因金钱而仰人鼻息,我要用自己赚来的钱干干净净地从事纯艺术创作!”
下海淘金之途倒一路坦荡。在深圳,他很快创办了设计公司,并很快打开局面,成了业界名人。
10年间,他在收获财富的同时也收获了声誉,他设计的画册获得60多项全国和省级画册书籍装帧设计奖,在告别深圳那年,他在浙江省外宣画册设计评比24个奖项中竟囊括了其中的8项。
可就在他的事业处在辉煌的巅峰时,他再次决定舍弃:1998年,他把企业无偿送人,只身回到杭州搞纯艺术创作。
“当时我已经积累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我可以一段时间暂时不必为钱操心了,我要让我的艺术创作丝毫不沾染铜臭!”他说。
谁都没想到,张望一回,就一头扎入天台山佛学院“修行”去了。
这是他辉煌的起点,日后一幅幅在全国乃至世界获奖的杰作便从这里发轫。
(二)
画家傅抱石云:“品性是可以打出来的,才气却是打不出来的!”
张望的才气几乎是与生俱来。
1962年中秋,张望出生在浙江天台一个书香门第,面对中秋的望月,父亲给儿子取名张望。父亲何曾想到,儿子日后竟会以“专业张望”为职业。
对艺术与生俱来的爱好源于家庭的熏陶。父亲是报社美编,长于书画文学,叔叔擅长文学与书法。奶奶虽是农妇,却是张望的艺术启蒙者。张望从小就跟奶奶一起生活,奶奶精通剪纸、画画、刺绣等民间技艺,每当奶奶剪纸画样时,张望总会静静地观看,随后便开始模仿,奶奶剪鱼他画鱼,奶奶剪鸟他画鸟。
端墨徽砚的熏染,剪纸绣花的启蒙,都对张望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
张望从三四岁开始涂鸦,渐渐便“画什么像什么”。
“文革”时父亲在外县挨批斗受冲击,一次偶回老家,蓦然发现儿子的作品,从没教过啊,向谁学的?忙命他当场作画,他刷刷几笔,一条鱼就栩栩如生地出现了。看着他的作品,父亲阴郁的脸上绽出了笑颜,孺子可教!
上小学时,他已名满校园。小学毕业,他被选入“天台县文体班”,高中毕业后进了工艺美术厂当设计师。
他设计的工艺品很快受到外商青睐,厂里拿到大批订单,为此工厂从数十人扩展到了数百人。
他无意于此,他的理想是进入浙江美术学院深造。
工作之余,他发愤努力,他宿舍壁上贴着大大的“拼搏”二字;门额则高悬“唐寅者之家”。
唐寅,唐代著名画家,他心中的偶像。
1985年,他终于如愿以偿,成为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个正式考上浙江美术学院的考生。
然而造化弄人,他最终却以摄影为业。
在大学攻读油画期间,因外出采风需要,他开始摄影,第一次拍摄的作品就得了奖。毕业前夕在西双版纳采风拍的照片,后在《浙江画报》发了专版。
三峡大坝合龙前夕,他专程赶去拍摄风光,摄影作品获得《光与影》专业摄影杂志全国月赛一等奖。
摄影上的成绩激发了他创作热情的同时,也决定了他的艺术道路,从此,摄影逐渐成为他的专业。
然而,他何以会选择佛教题材的呢?
(三)
“我与佛教有一种天然的缘分。”张望说,“我出生在中国佛教圣地天台,从小就常去国清寺玩,巍峨的殿宇,神秘的僧侣,一直激发着我强烈的好奇。”
上大学后,张望在大量阅读中发现,佛教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三大源头之一,佛教崇尚和平,倡导和谐,北大校长蒋梦麟说:“如来佛是骑着白象来到中国的,而耶稣基督是骑在炮弹上飞过来的。”在中国的世界文化遗产中,佛教文化遗产比例很大,敦煌、龙门、大足、云冈石窟和乐山大佛等。旅游景点哪里缺得了寺庙!在美术界,宗教是画家们永不衰竭的题材,文艺复兴时期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著名画家的许多杰作都是以宗教为题材的。
那么,能不能用图片摄影来表现佛教文化呢?
机缘很快来了。
1999年,天台山佛学院成立,佛学院希望拍摄一些宣传图片及存档资料,他们找到了张望。
这对张望来说简直是意外之喜。他不辱使命,尽心尽力为佛学院拍了大量的照片。
初次的接触使他对神秘佛门产生了强烈的兴趣,他渴望跟踪拍摄,用镜头来反映佛教文化。佛学院同意了他的要求。
从此,张望成了佛学院的编外学僧。凌晨4时,睡意正浓,木梆声响了,他立即起床;4点30分,学僧到大殿做早课;6点“过早堂”(早餐);8点上课,他是全天候跟踪拍摄。晚餐后是他重要的拍摄时段,他带着相机与学僧们一起散步聊天;周末,学僧外出,或逛街,或购物,他亦跟随拍摄。
寺庙里没有任何娱乐,且一日三餐全是素食,张望却沉溺其间。那呢喃的梵音、缭绕的檀香以及晨钟暮鼓都使他入迷。
2001年夏,学僧要到普陀山受戒。这是一次经受生死考验的旅程。受戒是佛教徒接受佛教专门机构审查、考察,合格后发给戒牒的仪式,戒牒是合格僧侣的身份证明。受戒者必须在指定的日期到达,逾期则被取消资格。张望跟随近30名学僧赶赴普陀山。不料正遇台风,渡轮停航,怎么办?等待则错过受戒机会。强渡海峡!冒死前往!全体学僧作出决定。张望亦决定跟随。学僧租的木船迎着狂风向对岸驶去,风急浪高,海水一次次灌进船舱,几十人挤在狭小的船舱里,在狂风恶浪中飘荡,张望冒死用镜头记录下这次难忘的旅程。
2002年6月,拍完首届学僧毕业典礼,张望这才结束了天台山佛学院的拍摄工作。至此,他已在此陆续度过3年时间,留下了1万多张底片。
张望深入佛门创作的摄影艺术作品发表后,在社会上引起极大反响:系列专题《走进天台山佛学院》在《中国摄影》刊出后,反响强烈;发表在《中国摄影报》、《人民中国》、《摄影天地》等报刊上的作品,在摄影界和佛教界引起很大影响。一位日本妇女从《人民中国》日文版上读到张望的作品,一次次给编辑部打电话了解天台山详情,希望前来学习佛法。
(四)
灵隐寺,江南名刹,是张望一直向往拍摄的佛教圣地。但是,许多摄影师要求到灵隐寺拍摄均遭拒绝。这是一个不向凡俗世界敞开的神秘之所,一个令许多摄影者向往而不得的圣地。
2006年8月的一天,张望突然接到灵隐寺负责文化宣传的法师来电,灵隐寺正在筹建灵隐网,并且要印制大型画册用于佛教文化宣传,需要大量的图片,鉴于张望在国内佛教摄影界的影响,灵隐寺经多方寻觅,选定张望担当此任。
闻此,张望欣喜莫名。
也许张望生就具有佛缘,灵隐寺的法师和方丈都很喜欢他,90高龄的方丈破例同意张望居住方丈楼,允许他和自己一起在小斋堂用餐。方丈是灵隐寺的最高管理者,平时别说外人,就是连寺庙里的僧侣也轻易无法单独见到,而奇怪的是,方丈与张望非常有缘,方丈不喜欢他人拍照,唯独允许张望跟随拍摄。在深入接触中,张望获知,方丈毕业于厦门大学中文系,他不但佛学高深,而且诗词书画无不精通,是一个学识渊博、品行高洁的大师。就这样,张望和方丈同吃同住竟达3年。
灵隐寺还破例允许他接触寺庙里的任何僧侣,特地派了一个小沙弥做他的助手。灵隐寺有150多位僧侣,许多僧侣都是高学历者,部分还毕业于国内名牌大学,甚至是海归学子。与这些法师的接触使张望对佛学有了更深的了解。佛教教义中渗透着哲学、文学、历史、地理等知识,张望开始阅读佛教典籍。灵隐寺藏经楼佛教典籍宏富,负责藏经楼的藏主法师学识渊博,德高望重。法师接触张望后,认为张望很有慧根,遂萌发点化其入佛门之念,每天给张望布置功课。这正遂张望之愿,他借机学习,虹吸鲸饮地博览佛教典籍,并经常向法师请教。藏经楼重地,僧侣也是非许莫入,但藏主法师却破例允许张望可以不经请示随时出入,还特许他可以在藏经楼上拍摄。
白天,张望跟随拍摄僧侣,晚上则深入一个个僧寮(僧侣的宿舍)与法师们交谈。灵隐寺有严格的规定,晚上僧侣不得串寮,即不允许随便到其他僧侣的宿舍里去串门,而张望却例外,这使他有了更多接触僧侣的机会。
都道做和尚闲适清幽,事实绝非如此。不要说每天凌晨4时即起,就是那繁多的戒律也时时约束着僧侣们的行动。张望获知,受过沙弥戒的僧侣须遵守不少于十条戒律,而上升到比丘戒的更须遵250条戒律。
3年时间,僧侣们打坐、放生、剃度甚至圆寂,全在他的镜头里出现。佛门瀚海般的深奥在他的镜头里还原成为普通,那种玄虚高远变得平实了。
(五)
艺术来源于生活。艺术家只有深入生活才能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张望在灵隐寺拍摄了3年,近年继续在杭州中天竺、浙江省外甚至深入藏传佛教地区拍摄,从天台山开始,他朝斯夕斯,心无旁骛地深入佛门拍摄先后已达9年。深厚的生活体验与丰富的知识积累使他的创作灵感喷涌而出。
佛家教义中的“空”玄虚缥缈,难以把握,如何用镜头传递“空”的意境?
在灵隐寺藏经楼,他发现了一幅绝妙的图像:佛像端坐大厅,两侧的玻璃窗将对面的景物倒映在地板上,与佛像交相叠映,景色亦真亦幻,他与藏主法师商定拍摄方案,得到法师的配合,架好三脚架后,他手按快门线屏息静候。藏主法师从门口经过,长衫飘然,他顿时灵感迸发:藏经楼与佛像是佛的境界,窗外的风景是现实中的大千世界,一个正在思考的僧人缓缓行走在两者之间,这不正是反映佛教空灵意韵的作品吗?他迅速按下了快门———《佛的足迹———过客》诞生了,实的景,幻的人,亦虚亦实,虚实交叠。《过客》获得中国摄影金像奖。
2004年,杭州市须出版一套文化丛书,其中佛教专题由张望承担拍摄任务。这次拍摄的作品使他登上了国际顶尖大奖的巅峰。
杭州的烟霞洞,洞窟幽暗,壁上雕刻着许多古印度的佛教传说人物雕像,张望在僧人的陪同下前往拍摄。当僧人手持蜡烛观赏着雕像时,张望不由得怦然心动,这是一幅怎样的画面啊:古代异域的神僧与现代的中国僧人,幽暗的洞窟和柔和的烛光,雕刻静止的传说人物与有生命的人物交叠在一起,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营造出一种穿越千年时空隧道、迷离神奇的画面效果。杰作《烟霞洞之谜———寻佛》诞生了!
2005年5月,《烟霞洞之谜———寻佛》参加被誉为国际摄影界奥斯卡奖的奥地利国际摄影艺术展比赛,这是世界艺术类摄影最高级别的赛事,他的作品获得了最高奖专题组冠军!
按照奥赛规定,获得最高奖的作者第二年成为当然的奥赛评委。2006年,张望出任奥赛国际摄影评委,他是中国第四位获此殊荣的摄影家。
2007年,他的系列摄影专题《佛的足迹》获得中国最高政府奖———中国摄影金像奖。他的获奖填补了金像奖佛教题材的空白。业界评价:张望独创一种用空灵虚幻来表现佛教教义的风格,他的作品充分传达佛教文化的内涵,用视觉艺术传达一种哲学思想,传达了佛门特有的禅意美感。
金像奖评委王郁文评价:摄影语言和宗教精神的统一,是张望金像奖作品的成功之处,晨钟暮鼓,青灯古佛,僧人的清心寡欲和世俗之间的精神反差,寺院生活和红尘凡事的物质反差,把握得恰到好处。
杭州市摄影家协会秘书长王秋杭在评价他的《佛的足迹》系列摄影作品中说:“无论是他的《沙门》、《佛国》、《幻灭》,还是《四季》,都是作者通过对佛门和自然界的这种感悟,经过构思、布局、营造、等待,再加上抓取而得来的精华之作,宛如仙境一般。”“从《佛的足迹》系列摄影艺术作品中我们读到的不仅仅是一幅幅构图精湛、用光神奇、恍若另一个世界的画面,也不仅仅是一个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佛门故事,更还有一般凡夫俗子难以知晓的有关中国佛教的知识。”
此外,在第十三届奥地利国际超级摄影艺术展中,他的《禅静》和《过堂》分别获得中国专题组金牌奖和三等奖。
张望出名了,他的佛教题材的专题摄影作品纷纷见诸主流摄影媒体,整版整版地介绍他的作品的同时,也报道了他传奇的艺术人生。
佛门摄影9年,张望的系列作品获得休闲在杭州全国摄影大赛特等大奖;他历时3载设计并摄影的画册《灵隐寺》获得国际国内十大摄影、设计奖;他担任总摄影的杭州大型文化丛书《西湖全书》第一分册获得“五个一”工程奖。2005年,在由中国政府主办的首届世界佛教论坛上,他的佛像摄影作品被作为大会开幕式主题形象展示于来自全世界的代表眼前。
张望的摄影作品还引发了一段传奇故事。
2003年,英联邦高级财政官员、新加坡籍人士陈永宏看了张望的中国佛教摄影作品非常震撼,这位硕士毕业的财政官员在作品的昭示中找到了自己人生与灵魂的归宿,决心遁入中国佛门为僧。经国家宗教局批准,陈永宏于2007年在天台山剃度出家,终生为僧。
此事在境内外的佛教界以及社会各界引起强烈反响。有学者评价:作为一个外国人被批准在中国入教,此事表明中国政府对宗教信仰自由的尊重,是中国政府以人为本尊重人权的表现。一个从小受西方文化教育的高级知识分子最终把自己的灵魂与生命交给中国,此事表明自鸦片战争以来中西方文化碰撞交流中东方传统文化显示的强大生命力,这是中华民族文化伟大复兴的一个缩影。
张望告诉记者,2008年6月22日,由国务院新闻办和新华社联合主办的“2008世界报道摄影节”在沈阳举行,他的中国佛教摄影作品被组委会选为大师作品展应邀参展。
“我的未来目标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进入世界顶级的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大英博物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收藏!”张望说。
要抵达目标并非易事。10年的消耗,张望已日渐囊中羞涩,他又要为他所鄙夷的金钱操劳了。但张望对前景充满信心:“我一定能够实现目标!”
(载《光明日报》2008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