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外出打猎,返回途中,路过新墨西哥州一个叫罗斯皮罗斯的小镇,在这里可以搭乘南行的火车直接回家。我站在车站等了很长时间,因为火车误点了,到站时间后延了一个小时。于是,我开始与“避暑山庄”旅店的店主人探讨起人生来,他叫特雷马科斯·西科斯①,人很不错。
我觉得他老实本分,不像是狂妄之徒,与他说话的时候,就少了很多顾及,更加直截了当。我问他:“你的左耳是怎么回事?是哪种野兽伤害的?”我是一个猎人,当然关心这些问题了,以防自己在追捕猎物时发生不幸。
西科斯说:“我这耳朵是友谊的见证,是一种纪念。”
“是意外事故吧?”我问。
“我给你说了是友谊的见证,怎么能说是发生了意外事故呢。”听特雷马科斯这么说,反而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店主人继续说:“这是我听说过的亲密友谊的最高典范了,它是一个发生在一个康涅狄格②人和一只猴子之间的故事。在巴拉基利亚③,这只猴子爬上椰子树,为那个康涅狄格扔下一个椰子。那人把椰子汁分给猴子喝,把剩下的椰壳一锯两半,做成水瓢的样子。他把这两个水瓢按每个两雷阿尔④的价格出售,然后换朗姆酒①喝。他们合作得非常默契,各得其所,像亲兄弟一样。
“但是人与人交朋友就很难达到这样默契的程度,很多人与朋友交往,只是在逢场作戏,很不牢靠,随时都可能结束。
“我有过一个当时认为是铁哥们的朋友,他叫佩思里·费什。我们患难与共,共同经历风雨达七年之久,我曾想,我们的友谊之树一定会长青的。那些年里,我们一起挖煤掘矿,共同开办农场,携手卖过专利搅乳器,共同放牧,一起经营过一个照相馆,还一起架设过铁丝网和做过采摘,反正是碰到什么就一起干什么,几乎达到了同生共死的地步。那时,我坚信,任何东西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即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休想拆散我们,更别说那些花言巧语,或者金钱美酒了。我们的亲密程度,你是很难想象的。我们情投意合,相濡以沫,共赴生死。我们是生意上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又是生活中心心相印的好朋友。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友谊之树越长越壮实。我们日夜待在一起,一起吃一起住,好比传说中的的达蒙和皮西俄斯②。
“一年仲夏,我和佩思里身着优雅得体的正式男装骑着骏马,沿着圣安德烈斯山脉③奔走,一路走来,我们两个就像是疾风吹动云彩一样轻快。我们很长时间没有休息过了,于是打算找个地方好好休养一个月,好好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最后,我们落脚在罗斯皮罗斯小镇。小镇真不愧有世界的屋顶花园之称,炼乳飘香,蜂蜜香甜,空气清新宜人。镇上有两条小街道,设有精致的餐馆,只要不缺鸡肉吃,我们就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当我们到达小镇时,已经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看见铁路近旁有一家餐馆没有关门,于是走了进去,希望能在那里搞点吃的,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还不错,有吃的,于是我们就在一个桌子旁坐下来。我们刚把餐刀和盖着红布的碟子打开,一个女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面包和油炸肥肝走进来,她就是漂亮寡妇杰瑟普。
“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招人了,即使是一条鱼见了都会急得往上跳。她身材不胖也不瘦,高度刚刚合适,嘴角总是挂着迷人的微笑,那微笑足以让山茱萸在寒冬里绽放。她性格开朗,美丽动人,而且非常喜欢烹饪,也许是因为在厨房待久了吧,所以脸上粉嘟嘟的。
“她非常健谈,站在旁边和我们亲切地聊了起来。我们谈天说地,什么天气、历史,连作家丁尼生都谈,还聊了一会儿那些装模作样的学者,继而又谈论了羊肉的优缺点。最后,她问我们来自哪里。
“我说:‘泉水谷。’
“‘应该是大泉谷才对’。费什插话进来,纠正我,顾不得自己满嘴的土豆和火腿往外喷。
“佩思里·费什说出这样的话,我立刻震惊了,猜想我们之间的那种淳朴真挚的友谊就要发生改变了。他是最了解我习性的人了,他知道我非常讨厌别人插嘴,却非要多嘴,这表明他是故意的。是的,地图上的标示是大泉谷,但平时费什也管它叫泉水谷,我对此从来没有反对过,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接着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吃完晚饭,我们就出了餐馆的门,然后坐在铁轨上休息。我们的交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对方心里想什么都很清楚。
“‘我想我的用意不用我再多说了,’佩思里先开口了,‘我已经下定决心得到那个寡妇了,我要让她成为我的无价之宝,不但要让家庭和社会认可她,还要做到在法律层面上是合法的。我要和她白头偕老。’
“‘噢——没问题呀!尽管你当时只插了一句嘴,’我说,‘但已经完全表明了你的言外之意。我想,你可能也猜到了我的想法,我也有了下一步的计划。我要使那位寡妇改姓,让她成为西科斯太太。我想你接下来的事情应该是给社会新闻栏写信,向他们询问婚礼上男宾相应该怎么打扮,戴山茶花呢还是穿无缝短袜?’
“‘我想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佩思里毫不让步,一边说,一边用手在抠轨道枕木上的一块小木片。他对我下战书说,‘在这个世界上,我们一起做任何事情,我都可以迁让你,唯独此事不行。女人的微笑是非常可怕的,’佩思里接着威吓我说,‘这笑就好比是一个无底的涡流,里面卷着玻璃球花和铁质的东西,即使友谊之船再坚固可靠,凡是碰到它,都会被它吞噬,然后把船员撕得粉碎。’他接着说:‘多年之交,我甘为你与狗熊拼命,愿为你担保巨额欠款,也可以像往常一样,为你按摩,甚至用肥皂樟脑茶为你按摩肩胛骨,但是,朋友,在女人这件事上,我是寸步不让的。到最后,咱俩到底谁能赢得杰瑟普太太的芳心,就要看谁的本事大了。我已经很明白地向你下战书了。’
“我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经过了一番仔细思考,之后给了他一个结论和以下的行为准则,我说:
“‘男人之间的友谊是很久以前就制定了规则的,这是一种传统美德。很久之前,男人们必须相互保护,共同抵御尾巴长达八十英尺的蜥蝎的骚扰,防御飞海龟的进攻,所以他们建立了这种美德,直到今天仍然沿袭。他们互相为对方打气,互相勉励对方一定要坚持住,直到有人告诉他们,这些动物都是假的。’我继续说,‘我很久之前就听人说,男人之间即使有再深厚的友谊,只要中间插入一个女人,一切就都完了,必定各奔东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佩思里,让我来告诉你吧!当杰瑟普太太端着那热气腾腾的面包站在咱俩面前的时候,我知道咱们俩同时爱上她了,谁能赢得她的芳心,说明那人一定是我们之中最优秀的那个。我们将会来一场公平比赛,都不要弄虚作假。我保证,只要我开口向她求爱,一定会让你在场,让你监视我的一言一行,只有这样,我们才是公平竞争。我们采用这种方式,不管谁最后胜了,都不会打翻我们的友谊之舟,更不会让它沉到你所说的那个可怕的漩涡之中。’
“佩思里握住我的手说:‘真够朋友,我也向你保证照此规则竞争。我们同时开始追求那位女士,都不弄虚作假,更要避免两败俱伤的事情发生。好,不管谁最后得手,都不会吹倒我们的友谊之树。
“杰瑟普太太餐馆旁边的树下放着一张长椅子,在没有客人的时候,她就会坐在椅子上乘凉。我和佩思里通常选择在晚饭后来这儿找杰瑟普太太,向她展现我们各自的殷勤。每次来,我们都保证是坦荡荡的,严格践行着机会均等的誓言,不管早到多久,都不能在另一个没来的时候,偷着向杰瑟普太太示爱。
“有天晚上,杰瑟普太太仿佛意识到我和佩思里之间有个君子协定。当时是我先到的预定地点,我和杰瑟普太太坐在长椅先开始了聊天。杰瑟普太太身上穿着一件粉红色裙子,素雅而静谧,这是一种诱人胡思乱想的色调,却又能给人带来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