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已经是深冬的季节,可是青阳城却似乎半天没有寒意。
青阳河一如既往的奔腾向前,哺育着两岸的百姓。
青阳城最近热闹非常,喧嚣之中,带着暗涌。
柳家大少爷堕马身亡,青阳城其他船行趁此造势,大肆招揽客商,降价抵制盛世船行,将整个青阳城如同架在了火上。
而同时,柳家本家亦是混乱不堪。
先是楚家大少爷求娶柳家二小姐,然后便传出柳家老夫人拒绝婚事的传言,没过几天,便又传出了柳家二小姐与楚家二少爷交情匪浅。
一时间,柳家二小姐成了青阳城贩夫走卒,长舌妇孺的口头常客。
大家都在猜测,柳家大少爷一夕身亡,柳家无人支撑,也许就此沉寂。
与此同时,楚家却似乎水涨船高。
楚家大少爷不知如何竟然接了官府盐运的章程,而且竟然着手筹建了楚家船行。
楚家,除了茶叶,再次着手跨入其他的行业之中,让人们不由得翘首以待。
正午时分,既不炎热,也无凉意,或者说,天气怡人,若是平常富足人家正是可以到处走走的好时候,可是对于柳家,却似乎成了艰难的时分。
柳家大门虽然没有紧紧闭起,却也是众人把守,如同紧闭的牢笼。
正厅之中,柳老夫人脸上有几多疲惫,可是却坚持着坐在那里,混沌的眼中露出几分精神,手中的佛珠不紧不慢的滚动着,好久才看向坐在厅中的楚信彦,“楚当家,云溪年幼,尚未及笄,还不到婚嫁之时!”
楚信彦一笑,脸上露出几分精明,“老夫人,信彦明白,柳家接连损失人才,人丁不旺,老夫人担心孙女自是应当,其实这一趟,信彦也不想来,毕竟信彦刚刚求娶了二小姐,城里就有了这样的传言,但是现在城中传言越来越盛,信彦也是担心二小姐的名声,所以想着将二小姐与信义的事情定下来,城中也能少些流言蜚语,不管是对柳家还是楚家,或者是二小姐都是好事!”
老夫人没有接话,手中的佛珠却停了下来,“楚当家的为人,老身看在眼里,之前的求娶,也真的只是觉得云溪还太年幼,即便是嫁入楚家也是给楚家添麻烦,可是现在,成亲对象成了楚家二少爷?”话语一顿,看向楚信彦,“虽然老身不常出门,可是却对楚家二少爷的为人也略知皮毛,楚当家,老身还真是不放心!”
话中的意思,就是说若是嫁给楚信彦,柳老夫人没有什么意见,可是现在换成了楚信义,老夫人不太同意啊!
楚信彦眉头一皱,心底却狠狠的骂了几声,楚信义这个混蛋,楚信彦握了握拳,好半天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老夫人,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担心再多,日子也还是要他们自己去过,再说了,市井传言不足为信,老夫人吃过的盐比信彦吃过的米都多,想必也不用信彦多说什么,再等一会儿,信义过来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当面看看他,考考他,是不是足够当好这个柳家的女婿!”
老夫人眉头一皱,过来?心头冷冷一笑,楚家当真是狼子野心,柳家这口肉不吃到嘴里不甘心那,可是,老夫人心头一阵晦暗,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孙女,她还要再为了柳家搭进去一个吗?
就算是这般保住了柳家又如何?
柳家都已经没人了,只剩下个柳家的房子还有何用?
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透过厅门,看向外院。
此时上京城中一片萧瑟,可是这里,虽然有些凉意,却依然透着生机,可是这种生机却与柳家越来越远。
沉默间,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李斯一进门,先看了看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见她微微颔首,知道老夫人身体还好,便轻声走了过去,“老夫人,楚家二少爷来给您请安!”
柳老夫人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微微点头,既然他们想要狮子大开口,她倒要看看有她老婆子,他们怎么吞下柳家这块大肉,“请二少爷进来吧!”
李斯一躬身,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楚信彦见柳老夫人脸上的表情有所松动,不由得微微敲了敲嘴角,王茵茵的后宅手段,果然有时候能够达到预想不到的效果。
满城风雨的传言,即便是再清白的女儿家,也禁受不住。
是要柳家名声还是要一个赔钱的孙女,年纪越大就会越明白,比如柳老夫人!
想到这里,楚信彦伸手端起了桌子上的茶,虽然放了已久有些微凉,但是却让他觉得十分可口,当初柳非君在,他处处受压制,现在柳非君一命呜呼,他虽然觉得有些可惜,但是更觉得天赐良机。
确实,他刚开始是想要娶了柳云溪,吞下柳家也就指日可待。
可是王茵茵说的也对,柳家即便在青阳城再根基雄厚,也只是个商户,何况是个摇摇欲坠的商户,想要拿下,何必自己动手?他既然接了盐运的差事,将来一定是要走出青阳城,也许以后要定居上京,那里不是有银两就能让人刮目相看的,多的是豪门贵族,也多得是文学大家,他的婚事,他的正妻,应该留在更有用的时候。
王茵茵为了让他走的更远,甚至不要正妻之位,愿意委身做小。
楚信彦心中更是愉悦,王茵茵当真是不错的红颜知己,不仅急他所需,更是出谋划策,不输男儿。
不多时,楚夫人一身的贵气打扮带着一身妖娆的范姨娘还有一个弱质美人走了进来。
当先到了老夫人跟前俯身行礼,“给老夫人请安了!”
“楚夫人不要多礼,赶紧起身吧!”老夫人一笑,似乎看到楚夫人很是高兴,“给楚夫人看座!”
然而,却没有管跟在楚夫人身后的两人。
楚夫人坐下来,便笑着道,“老夫人最近身体可爽利?”
“老了,不行了,不如你们年轻人手脚利索了!”老夫人随意的说道。
可是楚信彦却微微蹙了眉,为什么他觉得老夫人似是意有他指?
楚夫人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依然笑得很是恭敬,“早该来看看老夫人,可是您也知道,楚家一大家人,料理完了都已经累的手脚发软了!”
老夫人稳坐如山,不动声色,这样赤/裸/裸的炫耀人丁兴旺,心底不由得嗤笑一声,怪不得楚老爷死都死在小妾的身上,也不是没有道理。
范姨娘蹙了蹙眉,对于楚夫人的得意不由得暗恨,现在柳老夫人还没有松口,楚夫人就这样刺激老夫人,若是亲事不成岂不是白忙活?
范姨娘暗暗的伸手扯了扯楚夫人的袖子,楚夫人转头瞪了她一眼,然后又回头看向柳老夫人,“老夫人,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而且我性子也直,就开门见山了。”
“我们家信义一直仰慕二小姐,说是二小姐人品高贵,且才艺出众,而且性子也好,现在听说柳家陷入困境,便想着要伸手帮一把,可是觉得出手无因,难免被人诟病,所以就想着反正两个孩子也是两情相悦,不如就给他们先定亲,以后信义为柳家的事跑上跑下,也有个名头!”
老夫人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忽然一厉,看向楚夫人,“两情相悦?不知道楚夫人这又是在哪里听的是非啊?”
楚夫人一僵,脸色讪讪的道,“老夫人,这怎么是是非呢?现在整个青阳城哪个不知道二小姐在街上对我家信义拉拉扯扯?若不是相悦,难道二小姐见到男人都拉扯吗?”
这话说的极是不客气,带着轻蔑,还带着嘲讽。
柳老夫人一窒,脸色隐含怒气,不过却心底有了笑意,这样口无遮拦被她打出去,估计也说不出什么,“楚当家,老身不与无知妇孺计较,可是就目前这样的情况来看,似乎并不适合联姻,楚家人既然从一开始就看轻了我家丫头,老婆子自然也不能让自己的孙女去楚家受气,此事,以后还是不要再提了!”
楚信彦从他母亲一开口就已经知道不好,不由得暗暗着急,可是大庭广众之下,又不能打断自己的母亲,现在听到老夫人的话,便知道坏事了!
楚信彦暗暗给楚夫人递了个颜色,然后赔笑着说道,
“老夫人,您别气,楚柳两家在青阳城住着,已经都有几代人了,老夫人也曾与楚家打过不少交道,更是与母亲交往不少,也知道母亲为人直爽,说话直接,但是却没有什么坏心,母亲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市井上的传言,母亲也是心疼二小姐,所以这才急急赶来!”
楚夫人收到楚信彦的颜色,不由得不甘心的吞了口气,勉强挂了个笑容,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您别生气,我这张嘴您还不知道么?婆婆在世时,不止一次教训过我,可是我这性子都几十年了,虽然话是直接了点儿,可是却都是实话,也是好心!”
终究是不甘心,楚夫人终究是最后还撇了撇嘴。
老夫人紧了紧手里的佛珠,面色更加难看,实话?好心?
范姨娘有些着急的暗中瞪了一眼楚夫人,拎不清轻重说的就是此人,就算你不甘心,你想嘲笑,那也等事成之后再说,现在巴拉巴拉一大通,只会给自己添堵!
王茵茵跟在后面却微微扯了扯嘴角,她这个姨母就是个鞭炮的性子,一点就着,她不怕她坏事,就怕她事事周全,不然,她这个人中翘楚如何展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范姨娘打量了一下老夫人的脸色,等到老夫人稳了稳心绪才上前一步道,“老夫人,姐姐其实是与信义生气呢,来之前已经将信义骂了一通,怪他坏了二小姐的清誉,现在估计还没有消气,您别与姐姐计较!”
楚夫人脸色一变,不满的瞪了一眼范姨娘。
老夫人却没有开口。
范姨娘不管楚夫人的目光,见老夫人听了进去,而且没有阻断她的话,不由得心中一喜,继续道,“现在外面以讹传讹,让二小姐不堪其扰,其实都是信义的错,这次妾身带着信义前来,一是向二小姐和柳家赔礼道歉,二是向二小姐求亲。”
“妾身也知道,柳家现在正值烦扰之时,内里人心不稳,外面又有其他船行降价抵制,很是艰难,按说不该此时上门添乱,可是现在传言越来越盛,”范姨娘看了一眼楚信彦,讨好的说道,“我们大少爷担心传言会让柳家不堪重负,所以就想着既然是我们楚家有错在先,楚家自然就该一力承担,而且我们大少爷人品宽厚,我们两家若是能够联姻,柳家的事情也就是楚家的事情,到时候自由我们大少爷给柳家担着,也能给柳家解除不少烦扰,所以今天就来叨扰老夫人了!”
范姨娘一席话,说的有理有据,柔中带刚,据实分析,柳家现在内忧外患,若是接受联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拒绝,便只有死路一条。
楚信彦不由得眉梢一扬,没有说话,虽然范姨娘是妾,可是毕竟曾经出身官家,处理起事情来,不得不说手腕娴熟,比他母亲要强个几分,于是便乐得没有说话!
王茵茵听了眉头微蹙,略微低着头,没有开口,范姨娘不简单!
老夫人却一笑,放下了手中的佛珠,目光幽幽的看向范姨娘。
范姨娘一见老夫人看过来,不由得心中一喜,想到老夫人很有可能是被自己的话说动了,不由得高兴。
却没有想到,老夫人的目光忽然变成疑惑,转头看向身边的刘嬷嬷,“这人是谁?”
范姨娘一窒,感情她刚才声情并茂,巴拉一通,这老太婆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
刘嬷嬷微微低身,声音却不小,“老夫人,这是过世的楚老爷的妾室范氏,这些年你不怎么出门见这些小辈,想是没有认出来,不过范氏变得比较多,看上去比以前丰满了不少!”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怪不得?看来是老婆子走动太少了,没有认出来,范姨娘别怪罪!”
范姨娘一听老夫人对她说话,赶紧应声,“妾身不敢,老夫人哪里话!”不由得心头又升起一丝希望,想着既然现在老夫人认出来了,是不是可以好好考虑她说的那些话了?
却没有想到,柳老夫人又拿起了桌上的佛珠,不紧不慢的滚动起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说出的话也不急促,“楚夫人,老身还不知道,现在楚家小辈的婚事是让一个妾室做主了吗?”
范姨娘脸色一僵,顿时青白一片,纤细的手指紧紧的抓住了衣袖,眼中都是不甘和愤恨。
楚夫人本来还因着刚才自己的儿子瞪过来的眼色有些不悦,后来因为范姨娘抢了话头,更是让她生气,现在听到老夫人这样说话,忽然心头开心,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老夫人,说哪里话啊,妹妹也是关心他们!”
柳老夫人点点头,“这就好,不管如何,你是正妻,该有的威严要有,你们现在可不像我们那时候,重要的场合哪有妾室出头的?你婆母在世的时候与老婆子我关系还不错,她去世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你这个孩子心善,性子又直爽,怕她走了你压不住楚家,会被妾室欺负,现在看来还真想你婆婆担心的那样!”
楚夫人忽然觉得终于有人懂自己了,这些年,老爷在世时,一心都放在了小妾和别的女人身上,从未对她上心,因为老爷对她的不上心,连带着妾室也对她指指点点,现在老爷过世了,她的儿子有了出息,想着终于有了好日子,可是这个范姨娘……
“老夫人,我……”
刚刚说了个开头,楚夫人就已经哽咽住了。
楚信彦闭了闭眼,他的母亲,他知道,不由得摇头叹息,在家里嘱咐了千遍万遍,以为老夫人会诸多刁难,所以做好了完全准备,可是没有想到柳老夫人竟然感性至此,拉着他母亲聊起了家长里短!
楚信彦看向王茵茵,暗暗使了个眼色。
王茵茵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越过范姨娘,扶住了楚夫人,“姨母,您别难过,老夫人年纪大了,您若是难过,说不得也勾起了老夫人的伤心!”
柳老夫人眼中光芒一闪而过,扫了一眼王茵茵,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楚夫人也别伤心,哪家没有点儿伤心事?看看你这外甥女,多体贴!”
王茵茵一笑,俯身行了一礼,“多谢老夫人夸奖!”
老夫人点点头,“进退有度,知书达理,果真是个好孩子,赶紧扶着你姨娘坐下!”
范姨娘被晾在一边,不由得十分生气,可是想到自家儿子的婚事,也只能忍下一口气,不由得恨恨的在心里想道,等到信义娶了柳云溪,一定先将这个老虔婆赶出去要饭,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王茵茵扶着楚夫人坐下,这才笑着再上前给柳老夫人请了安,“老夫人身体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