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三这天,早早的,苏七七趁着温浮生还没有起来做复健运动,便去了墓地。
韩陆已经到了,穿着黑色的衫裤,蹲坐在墓前,用洁净的帕子,细细的擦着妈妈的相片。
她并没有告诉韩陆,她今年会去祭扫。可是韩陆听到动静,看见她来,只是略略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说:“来啦。”一点不惊讶似的。他的警车还靠边停着,看情形,等会儿还得离开。
韩陆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她,苏七七弯腰将自己带来的一束白色小雏菊在墓前摆放好,顿了顿,这才站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
两人就这么并排站立在墓前。
苏七七笑了笑,说:“不知道妈妈喜欢什么花,只好随便挑了这一束。”
真是白白的做了一回妈妈的女儿。
她盯着相片里的女人,这个虽不是生她,却将她抚养长大的女人。她曾一度不敢给妈妈祭扫,甚至连妈妈的牌位,都不敢看。
相片里的女人,望着她微笑。
身后有轱辘滚动的声音,苏七七与韩陆回头,两人只是愣了一会儿。
苏七七并没有想到,温浮生会出现在这里,那一身的病号服已经换成了深色的西装,杜煦将车子停在不远处,他自己摇着轮椅朝她过来了。
她的手攥了攥,不敢眨眼睛。
他摇着轮椅,明明是一副病人的姿态,却又是一贯的意气风发,衣袂都似是携着风,裹着云的充满了神采。那浅淡的笑容,温和而美好。
她甚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韩陆看她一眼,知道她在紧张,他不由得又看向温浮生,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受。
温浮生在墓前,对相片里的人欠着身子,直起身子的时候,已经握住了苏七七的手。
苏七七有些懵。
温浮生转向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暗红色的绒布盒子,打开来,赫然是她留在玉兰苑的那枚金戒子。
韩陆也看到,脸上跟蒙着一层灰似的,倒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来。
“妈妈,您放心把七七交给我,下回来,我给您磕头。”
他的话,说的郑重又好笑,苏七七听他这样说,眼里充盈着湿润,忍不住缩了一下手,却被他握的紧紧的。
“请将七七交给我。”
温浮生又看着韩陆,郑重的说。
韩陆没吭气,他的个头本就高,这会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温浮生,不可避免的带了些压迫感。
他的表情也素来刻板,这会儿,眼里更是没有笑意,只是闪着锐利的光,盯着温浮生,跟审讯犯人似的。
温浮生看着,似乎是在这一瞬间,他有了真切的感受——韩陆、苏七七,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兄妹。
韩陆的眼神,虽锐利,带着怀疑,却清澈温和,像极了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的像是小鹿的眸子——坦然明了。
“我尊重。”韩陆顿了一下,转开了脸,说,“我尊重七七自己的意思。”
温浮生点头,把苏七七的手拉到自己跟前。
他望着她,笑了一下,说:“在妈妈墓前,在大哥跟前,让他们作证。”
那样漂亮又漆黑的眸子,阳光落进他的眼底,像是许多跳动着的火焰,苏七七被他盯的手心都在渗汗。
那戒指带着金属特有的触感,重新回到了她的手指上。
她抬起手来,看着,然后,摁在心口。
她看着相片里微笑的妈妈,低喃着:“妈妈……对不起,这么多年,直到今天才来看您。”
“谢谢妈妈……”
谢谢妈妈养育了她,谢谢妈妈舍命救了她,谢谢妈妈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谢谢妈妈,让她遇到了他。
离开的时候,苏七七要送温浮生回医院,他临时跑出来,没有吃药也没有做复健运动。韩陆说局子里还有事情,就不一道了。
苏七七抿了抿唇,看着韩陆。
韩陆笑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和温浮生身上,说:“身体要紧,赶紧回医院吧。”
苏七七含糊的应了一声,上了车。
韩陆等他们走了,呼出一口气,重新在墓前坐下。
真好……可以看见她笑,可以看见她眼里闪动的盈亮,真好。
真好……可以亲眼见着她自此走进另一个男人的世界里。
温浮生那一声“妈妈”,一声“大哥”,那小子……他低低的笑出来,许是太安心,太欣慰,眼角都沾了些湿润。
这个一直都不曾为自己活过的傻姑娘,开始朝着自己的心靠拢了,这是她要的,也是对她好的。
他觉得有些疲倦,倚着墓碑,侧了一下脸,看着相片里的人。
“妈妈,你也看见了,替七七高兴吧?”
他笑了笑,想着这时日,似是很漫长,也足够漫长了。她从扎着羊角辫子被人欺负开始,他学会了打架。妈妈去世,她一夜长大。他住院花去了所有的家底子,她开始扛起重担,养活他,也养活自己。
冷清的墓地,他眨了眨眼睛,早就看不见那辆车子,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她看着他的时候,分明是沉默的,却又仿佛有千言万语。
他不想看内中的内容,就这样吧。
就踏踏实实的,做她的兄长。
他点着头,按着心口,那里像是被剜去了什么,疼的叫人几乎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