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大队就连快要倒的墙上,都贴满了大字报,可公社来人查访后说,这怎么行,批斗活动还很落后呀。
马上揪一个典型出来,成了当前首要的任务。会议上,革委会副主任叼着烟卷歪着脸说:“我看,就斗狗胜他娘吧,她家不是贴着一张毛主席像吗?那天张下来一个角,我儿子看见她是用鼻涕粘上的,这就是对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不敬。”革委会主任犹豫不决。妇女主任插进来说:“我看,还是斗狗胜好了,他曾说过一句很反动的话,他说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吃糠,永远吃糠。”主任问道:“你们为什么光盯他这一家呢?”大家支支吾吾地说:“当然是他们家孤儿寡母的,斗起来还方便些。”主任想了想就拍了板:“那就斗狗胜他娘吧,毕竟狗胜还是个孩子。”
批斗大会现场人山人海,连邻队不怕热闹的都赶来了。造反派头头在台上带头喊着口号:“打倒狗胜他娘!”然后按要求全队老少跟着一大片呼应:“打倒狗胜他娘!”不知哪个眼尖的造反派发现狗胜是沉默的,就把他也揪到了台上,让他喊口号。狗胜不喊,被造反派一顿拳打脚踢,狗胜就哭着喊了一句:“打倒我娘!”台下也跟着喊:“打倒我娘!”然后是惊天动地的爆笑,笑得批斗大会都没法进行了,只好改天再开。
狗胜娘猜出是副主任在难为她,因为副主任打她的主意不是一年两年了,她都没有答应,不像人家妇女主任早就投怀送抱了。而且她听说,别的公社因为挨斗死的人多了,且都是被人无端陷害的冤死鬼。她搂过刚满十岁的儿子要强的说:“狗胜,你别怕,娘要是有一天走了啊,你也不能哭,你得活着,替娘报仇,是那个黑心的副主任在毁我们,你记住了吗?”狗胜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流着泪胡乱的点着头。
入夜,门闩在响,狗胜娘惊问:“谁呀?”黑暗中副主任讨好的说:“狗胜娘,是我,我来看你来了。”狗胜娘怒喝道:“你回吧!别背后一刀,又来装好人。”副主任嘿嘿一笑:“你要从了我,保证你们今后太平无事。”狗胜娘骂了句:“滚!流氓!”副主任恼羞成怒:“好!有种!赶明儿就拿你儿子开刀!”狗胜娘一骨碌爬起来就去开门:“别动我儿子,你——进来吧。”副主任扑进来一把搂住了狗胜娘,三下五除二就将狗胜娘压在了身下。
狗胜被他娘地痛苦呻吟声惊醒了,他知道,是那个无耻的仇人来了,而且还是专门来糟蹋他娘的。然后他悄悄地钻进他娘的屋子,一把刀就那样闪着耀眼得光芒插进了副主任正撅着的大白腚上,吓傻了土炕上衣不摭体的狗胜娘。
狗胜被大盖帽带走了。狗胜娘被人在脖子上挂了只破鞋游街,不几日,她就疯了,疯疯癫癫中就一脚迈进了井里。
副主任的媳妇桂花嘱咐她的孩子们:“马上,你们就要添一个哥哥了,等他来了,你们都要疼他爱他让着他,谁也不许欺负他!”
托关系走后门,总算把狗胜救了出来。狗胜恨恨地问桂花:“你为什么救我?”桂花流着泪说:“因为我们是一样的苦命人啊!”
无论队上的人如何嘲笑桂花,她照样百般呵护着这个和自己没任何关系的苦孩子。
无论桂花一家如何厚待狗胜,他照样连个笑脸都不肯回馈这个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家。
直到相同的场景再次出现,桂花以养狗崽子(狗胜的爷爷是地主)为名被人推到了批斗大会的台子上,五花大绑,头破血流。
那时的批斗已愈演愈烈,连副主任的孩子们也在哭着喊口号:“打倒桂花!”
造反派揪住狗胜的耳朵连打带骂道:“她不是你仇人吗?你他妈怎么还不喊呀?你就喊一句‘打倒桂花’不就完了……呵!你他妈可真够犟的!”
狗胜的沉默连妇女主任都看不下去了:“你也太浑了吧,狗胜?虽然你娘都死一年多了,那你也不能忘掉自家仇恨呀!”
狗胜就茫然地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望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嘴脸,流下了一个少年说不清是屈辱还是无助的眼泪。
但那些人等不及了。有人已开始对狗胜挥拳动脚了。狗胜很快被掀翻在地。
蓬头垢面的桂花一眼就看见了狗胜嘴角边的血,拼了命大声哭喊道:“狗胜——你喊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呀狗胜——你快喊呀!快喊——!”然后被当头一棒打昏在地。
狗胜爬起来站在那里已抖作一团。他握紧了拳,咬碎了牙,就那样怒视着前方好半天。谁也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然后,然后就见我们的小狗胜猛得一转身朝桂花跪了下去,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娘——”
此文发表于《平原作家》2010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