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坐过这么窝火的车，一辆颠簸的吉普，承载着六七个人的分量，空间小，人挤人不算，邻坐那个胳膊上刻着刺青的小伙子竟旁若无人地点燃了一支烟，这无疑点燃了一车人的火气。一位抱孩子的大姐说：“兄弟，别抽行吗？孩子咳嗽呢。”“刺青”仰头冲车顶吐一口浓烟，低头向窗外吐一口浓痰，丝毫没有熄烟的意思。一车人便急了，纷纷指责和抱怨起来，“刺青”气得一下子将还燃烧着的半截烟扔到了马路上，惹得一车人赶紧往车外看，生怕着火。
大家正暗骂“刺青”素质低时，“刺青”的手机响了。一车人又不得不一路忍受“刺青”那尖嗓子煲的没完没了的电话粥。
“笨哪你！就那几个乡巴佬就摆不平了？不想要他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什么？都不愿走，你是领导，你得有制度，这样啊，你制定个制度，打架一次扣500块钱，打上四次，他一个月工资就没了。你怕没人打？知道猪八戒怎么死的吗？你想急死我呀？想辙呀，你那脑子得活，这样吧，你私下找几个人，故意欺负那些个穷乡巴佬，对，只要有人还手，就算大功告成了。那些个穷人肯定不禁罚。另外，你把罚他们的钱，赏给你找的那几个打手，不就成了。对，对对，一个不留，千万别留，可不能心软，再换一批，光试用期三个月你省多少钱哪？唉，干大事的，无毒不丈夫！什么？他们可怜？他们可怜你了吗？骂？谁愿骂谁骂，你挣的是钱，还怕他们骂呀？！切！也就你怂！真他娘的怂！别对人说你认识我啊，丢不起那人！”
终于忍到了车站，终于打上了车，终于来到这座城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终于见到了这个公司的老大。老大是我爸。
老大一把抓住我吼道：“浑小子，谁让你自己坐车来的？我的司机追了你一路，你就气我吧。”
我抱着老大笑道：“锻炼锻炼嘛！”
老大说：“新招聘的这五个年轻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留下来的，唯有你是后门，一定得给老子争气哦。”
我“啪”一个立正：“Yes，老大！”
老大哼了一声：“就知道贫嘴，有本事把烟戒掉。”
我嘿嘿一笑。
老大给我介绍那五个年轻人的时候，我瞬间愣住了，“刺青”更是愣得厉害，险些跌倒，都快成愣头青了。
晚上我对老大说：“什么眼光嘛，这种人也敢用？”
老大不解，怎么了？
我便详细解说了“刺青”的所作所为。
老大犯了难，这种人不好惹，请神容易送神难哪！
我大包大揽道：“爸，交给我好啦。”
我制定了一个制度……
我找了一个打手……
刺青趴在地上尿了裤子。
开除他的时候，他一脸的哈巴狗样，期待我能施舍他一点同情。但我的脑子里全是那些可怜的农民兄弟被他欺负的样子，我骂了平生第一句脏话：“也就你怂！真他娘的怂！”然后补充一句：“别对人说你认识我啊，丢不起那人！”
老大站在我身后低声说：“差不多行啦，黄雀同志。”
我明白他老人家的意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不回头，只是认真地对他老人家说：“老黄雀同志，实话对你说，来之前我已经彻底戒烟了。”
就听到老大满足地笑声。
夜里睡不着，听到老大屋里有动静，老大在低低地哭：“秀珍啊，该闭眼了。生下咱儿子，你就走了，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带他，生怕单亲的孩子不阳光，总想你要是活着该多好。不过你看，现在咱儿子真是长大了，也出息了，正义呢，随我，善良随你，真的，我很欣慰，你在那头就放心吧。”
发表于《衡水文学》2012年第三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