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大学直接迈进了小学,成了一名正式的小学教师。
校长介绍五(二)班的时候,专门提到一个叫杨尘的小朋友,说他是神童,他父母找文教局找学校交待我们重点培养。
第一次踏进这个班,一种新奇的感觉顿时笼罩了我。我刚一自报家门,教室里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只有第二排的那个男孩不太友好的看着我,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玩世不恭的说:“杨尘是也。”我的心咯噔一下,感觉他不像个孩子。
过了几天,杨尘的父母找到我说:“我们家杨尘六岁上一年级,门门都是第一;七岁国画一等奖;九岁过了电子琴六级。因为你刚毕业没经验,所以更要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我们孩子身上。”
岂有此理?凭什么呀?神童不是神仙,还得供着呀?为人师表,不是光对优秀孩子关心吧?事实上,学习不好的孩子更需要老师的爱呢。
所以我只冲他们笑,心里早一片拒绝声。
期中考试还行,我们班平均分比别的班都高,杨尘以一分之差屈居全校第二。
次日早上,杨尘的脸一片红肿,我问他,他摇头。
校长找我说,怎么回事?杨尘的父母对你可失望了。
我忽然可怜起孤傲的杨尘来,也许,他小小年纪背负了太多东西。
后来的围棋比赛,杨尘竟得了个优秀奖,这下更惹恼了望子成龙的杨氏夫妇。
杨尘的父母为杨尘报了好多补习班,杨尘就像个陀螺得不停的转,这么小的孩子,倒让我这个班主任有些心疼了。
杨尘没有因为我对他“冷淡”而仇视我,相反的,他现在对我倒亲近了很多。
我曾和杨尘有过一次长谈,我委婉的暗示他,神童也不能一把抓,应该根据兴趣去专攻一样。其实这是我打算同他父母谈的,但他的父母显然不会听。杨尘临出门时对我说:“谢谢你苏老师,你是唯一一个不把我看成神童的人,其实我心里很难受……我特恨我爸妈,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学。”
临近小学毕业,杨尘的成绩已滑到中游,他的父母都快被他(当然也被我)气死了。无奈我的班绩是学校最好的,校长也无话可说。
我看得很清,杨尘就是不学,他在抗议,如果他学,班里没有人能敌得过他。虽然我不承认世上真有什么神童,但人的智商的确有些差别。杨尘在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不惜隔不久来一次鼻青脸肿。
在杨尘上初二的时候,我收到一封他写给我的信:
敬爱的苏老师你好!
还记得那个连累过你的“神童”杨尘吗?
很想念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想和你说说心里话。
我那虚荣的父母,还是坚持把我举到神童的高度,可我不是。曾经为了不让他们失望,我拼着命去努力,结果还是有那么几次表现不佳,当他们对我拳打脚踢时,我就决定放弃了。也许是逆反心理吧,后来我多么喜欢的学科都开始敷衍,我的心在哭泣,我甚至恶狠狠得想:有本事打死我好了。
在我父母的炫耀和影响下,现在的老师也总是故意揪出我过去的成就,大概觉得我现在让所有人失望的样子很无赖吧?
其实我早就没信心了,特别自卑,非常害怕被众人关注的那份孤独。
老师,我现在很失败,很痛苦,我怎么可能是神童呢?我真的不是神童,我也不想当神童。
可父母从来不去想我的感受,只是一味把我当成他们光宗耀祖的道具。
如果有一天,我亲爱的老师,如果有一天我离家出走了,只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只有你相信我还是个好孩子吧?
此致
敬礼
无助的“神童”你普通的学生:杨尘
2009年12月3日星期四
捧着信,我泪如雨下……
我忽然感到教育的失败和悲哀,我不是也正在分数上“逼迫”着每一个孩子吗?事实上哪有什么神童?而每一个孩子在他感兴趣的领域,又有哪一个孩子不是神童?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孩子们当一个自由快乐的神童呢?
发表于《天池小小说》2010年第六期
并发表于《衡水晚报》2009年12月7日A11版平原季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