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昭阳殿请安出来后,赵瑶影叫住孙清扬,“清扬,咱们一道回去吧。”
孙清扬笑着点点头,和她一道并肩前行。
赵瑶影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叹了口气,“这天都进八月了,怎么倒越发热起来。”
“立秋之后,是有一阵子大热呢,要不怎么说秋老虎呢。”孙清扬从福枝手里拿过画着花鸟的团扇轻摇。
赵瑶影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一了句,“可不,这天也和人似的,见了风向就转。”
孙清扬一派泰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自古如此,赵姐姐又何必为此烦恼呢。”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为你抱不平。”
“别为这些个事情烦恼,一会儿到我那里去,昨个殿下拿了些梅子酒来,兑上冰最是清热解暑,保管你喜欢。”
一路说笑,还没有到菡萏院,就在小花园的路径上碰见了朱瞻基。
“臣妾见过皇太孙殿下。”赵瑶影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一时间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飘。
“你们俩是从母妃处请安回来?”朱瞻基伸手扶起孙清扬,“怎么你也去了,不是让多睡一会?”
孙清扬仍然行了个全礼,才起身笑着回答:“殿下走了后,臣妾就醒了,胡姐姐怀着身子都晨昏定省呢,臣妾怎么好偷懒。”
只要有外人在,既然这个人是她们自幼都非常熟悉的赵瑶影,孙清扬的规矩礼仪也一丝不错,举止之间端庄温婉,连眼风都不瞄朱瞻基一下,即使答话也是低眉顺眼的,完全没有她和朱瞻基两人相处时的张扬。
赵瑶影也低着头,却正好看见朱瞻基将孙清扬扶起后,还紧握着她的小手不放,不由脸都红了,倒好像那被握着手的人是她一般,连孙清扬说些什么都没有听真切。
朱瞻基看到赵瑶影愣神脸红,连眼睛也不敢直视于他的样子有些好笑,记忆中,好像瑶影每次见了他都是这般模样,连在床榻之间,都不敢睁眼仔细看他,只有一回自己醒来,发现她坐在身边痴恋的目光。
虽然对赵瑶影和感觉和孙清扬完全不相同,但是想到在这后宫之中,除了清扬之外,还有一个女子这般纯粹地喜欢着他,朱瞻基还是有些心动,同何嘉瑜的魅惑狂野不同,赵瑶影在床闱之间对他也是极致的依赖与爱恋,即使羞红着脸,也会任他为所欲为,这种感情,令朱瞻基的大男人感觉更为膨胀。
可惜,清扬是绝不会同意三个人同享风月的,朱瞻基看着左右两张俏生生白净净的面孔,遗憾地舔了舔嘴唇。
孙清扬冷眼旁观赵瑶影的模样,知道自己昨天所说的话,她根本没有听进去,不由心里微叹,虽然皇长孙殿下文武双全,外表英俊,又有这天家富贵,任天下那个女子都会动心,只是在这宫闱之中,帝王的情爱就如同镜花水月,梦幻泡影般不能依靠,若能守着自己的心,任他来去虽然欢喜却不动痴恋之心,还能得个安闲自得,像赵姐姐这样,看到皇长孙握自己的手都会不自在,何况对其他的人,但这个男人的身份,注意他会在不同女人跟前兜转,像赵姐姐这样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岂不是给她自己找难受嘛。
看着赵瑶影不时飘向她和朱瞻基握着手的眼神,孙清扬想笑她傻又为她难过,更起了几分怜悯,其实牵着自己的这只手,也许前个还在别人的身上流连,昨个也不知会抱谁在怀,有何好羡慕的呢?偏赵姐姐连这样的恩宠也很少得到,她不动声色地拉过赵瑶影挨着朱瞻基的那只手,放在他的掌中,笑盈盈地问他,“殿下带我们去赏花可好?”
朱瞻基感觉到赵瑶影握在自己掌中的那只小手微微颤抖,有些怜惜地握紧了些,“这日头有些烈了,你们经不住晒,就到那游廊下看看新来的茶花吧,听说今年用了新方子培育,到中秋就能开花,眼下已经打了些花苞。你们女子都喜欢这些个花啊草的,要是等会有看上的,我叫人移几株到你们院里去。”
“往年的茶花都是正月里开,有的还要到了春天才开,这中秋就能开的可是稀罕,臣妾不敢要。”
听了孙清扬的话,朱瞻基不以为然,“我赏给你的,有什么不敢要的。”
“听说是殿下赏的,到时候菡萏院里来看茶花的人肯定比花都多,岂不可惜那几株花。”
朱瞻基觉得奇怪,“赏花的人多说明花弄得好,怎么倒可惜了?”
“想那茶花本也是耿耿清香,依依秀色,耐何见了殿下的一帮美人,个个如花似玉,岂不自惭形秽的气死,那当然是可惜了。”
听了她的歪理,朱瞻基笑了起来,“偏你道理多,不想要花就明说嘛,还搬出这样的由头。好了,我们就在这儿赏花,不往你们两人的院里搬了。”
赵瑶影松口气,能在中秋开花的山茶何等稀罕,比赏金赐玉都要招人忌恨,要是真依殿下所说,自己二人肯定会成为别个的眼中钉,如今给事梧桐院的胡尚宫肯定会说不合规矩,还不知会使出什么手段。
想到那个明艳逼人的胡尚宫眼的不善,赵瑶影就觉得有根刺扎过来似的。
难不成她以为人人都想害太孙妃肚里的子嗣,防她们竟如防贼一般,幸好自己和清扬送的那些个礼,清扬都叫宫里的专人先验过,由她们再转给梧桐院,不然还真怕有了事说不清楚。
眼下也是,要是殿下真给她俩移几株价值千金的山茶过去,肯定会起风波。
幸好清扬机警,让皇太孙殿下打消了念头。
想到这,赵瑶影也抬头笑道:“殿下如此甚好,我和妹妹都愿意那花开在一处,东移两株西移两株的,岂不少了花团锦簇的繁华味道。”
朱瞻基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扭着看着她微笑道:“没想到看着一向沉静的瑶影竟然也是个喜聚不喜散的性子,很好,就让那茶花开在一处,你们姐妹也在一处。”
被他的温柔眼睛看得心如小鹿狂跳,赵瑶影的脸比红山茶还红,轻轻嗯了一声:“谢殿下体恤,臣妾和清扬妹妹十分感念。”
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沉静冷厉的皇太孙,有清扬妹妹在时,竟然和煦如同春风,连看自己的眼神也温情了许多。
好一阵,赵瑶影才觉得自己胸腔平静下来,连身边孙清扬和朱瞻基说笑些什么都没有听见。
才走到种了山茶花那片地头的游廊下,却看见那儿已经立着几个人,眉目宛然,却是袁瑗薇和随侍的几个丫鬟婆子。
“臣妾见过皇太孙殿下。”袁瑗薇盈盈施礼下拜。起身之后又和孙清扬、赵瑶影笑着说话:“我原以为这茶花没开,没有人来看呢,不想你们竟然也来了。”
朱瞻基一听她竟然也是为了来赏茶花,心里一动,多看了袁瑷薇两眼,见她身着浅樱桃红的的夹纱袄,系了条翠蓝裙儿,梳了牡丹髻,戴着珍珠发箍,戴了赤金衔珠镶玉步摇,略施脂粉,精致的眉眼里透着欢快与喜悦,令两种对比强烈的颜色在她身上,反显出俏皮可爱来,行动间摇摇摆摆如弱柳扶风,娉娉婷婷,另有一种风情。
“怎么袁嫔也喜欢茶花吗?”
听见朱瞻基温言相询,袁瑗薇笑着回答,“臣妾记得唐后蜀花蕊夫人有首诗咏茶花,说‘山茶树树采山坳,恍如赤霞彩云飘。人道邡江花如锦,胜过天池百花摇’一直遗撼咱们园里的茶花没有这样的盛景,听说今年新育了一些,其中有十八学士,六角大红、赤丹、壮元红这些名品,就想看上一看。”
“可现今这花还没有开呢?”
“花虽没开,精气神却俨然已生,赏花当然是要从一枝一叶的情态观起,臣妾为此还准备了纸笔,打算一天来画一回,把这茶花从含苞到盛放的各种样子都画下来,也算是不辜负它们今年的好光景了。”
“画下它们含苞到盛放的各种样子?袁嫔真是慧质兰心,我曾听人说‘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如此看来,还真是不假,花和美人真是相得益彰啊,你这画,不光要画茶花,还应该画上美人,嗯,就把你们几个画在盛放的那张上,到时候,你们都过来,我看着你画。”
袁瑗薇喜不自胜,“殿下可要说话算话,常来看臣妾画茶花,赵姐姐和孙妹妹作证,您可不许耍赖。”
朱瞻基笑起来,“我岂是那等言而无信之辈,说了来,肯定要来。”
袁瑗薇看他笑的风光霁月,一时有些痴了。
孙清扬在旁边促狭地扬起帕子,“袁姐姐可是被飞虫迷了眼,要不要帮你吹上一吹?”
袁瑗薇羞红了脸。朱瞻基却当了真,“真迷了眼吗?让她们帮你吹一吹吧。怎么大中午的还有这许多飞虫。”
孙清扬笑着说:“这飞虫啊,别人吹不管用,非得殿下吹才能吹走呢?”又转向赵瑶影,“因为只有殿下才有龙气,镇得住那小虫,我们吹可没用,赵姐姐你说是不是?”
赵瑶影从袁瑗薇出现就有些不快,见她在跟前又是卖弄学识又是装羞弄怯的样子,更是不喜,听到孙清扬的话,勉强一笑,“是啊。”
袁瑗薇掩袖而笑,神情间半是欢快,半是羞涩。
朱瞻基回过神来,拿过孙清扬手里的团扇轻敲她的头,“就你会捉弄人,刚才袁嫔说了首花蕊夫人咏茶花的,你们两个也说几首,今个谁说茶花的诗多,夜里就在谁院里掌灯。”
孙清扬苦着脸,“那臣妾还是甘败下风吧,都知道臣妾是个不学无术的,平日里看的都是些个闲书,那比得上赵姐姐和袁姐姐学富五车,四艺精通,诗词歌赋无一不晓。”
朱瞻基知道她这是让机会给那两个,也不揭破她只说:“纵是闲书,里面也有好些个咏茶花的,可见你往日里看书都是走马观花,哄人的,好吧,既然你先认输,我今个就听听她们两个的。”
袁瑗薇眼睛一亮,她今天是有备而来,提前就将这茶花的相关书籍翻了个遍,就想着万一用的上,皇太孙殿下这话说的,可不就是给她的机会嘛。口中却推辞道:“孙妹妹的学问是我们几个里最好的,臣妾原还担心有她比着,一点机会都没有呢,眼下她谦让,臣妾就试上一试,不过刚才臣妾已经咏了一首,这会儿就请赵姐姐先吧。”
赵瑶影想了想,先咏了一首唐朝贯休的山茶花。“风裁日染开仙囿,百花色死猩血谬。今朝一朵堕阶前,应有看人怨孙秀。”
孙清扬听着有些不吉,略皱了皱眉。
朱瞻基倒是一脸平静,“这首不常见,可见赵嫔也是个爱看书的,连这样生僻的诗句也记得。”
袁瑗薇应声就接了一首宋朝陶弼的《山茶》,“江南池馆厌深红,零落空山烟雨中。却是北人偏爱惜,数枚和雪上屏风。”
朱瞻基点点头,“这首颇有些风骨,写出了山茶的风貌。”
跟着,赵瑶影说了首宋朝陆游的,“雪裹开花到春晚,世间耐久孰如君?凭阑叹息无人会,三十年前宴海云。”
袁瑗薇转了转眼睛,“赵姐姐说的这首有些自怜自伤了,我倒更爱陆放翁的另一首咏山茶,‘东园三月雨兼风,桃李飘零扫地空。唯有山茶偏耐久,绿丛又放数枝红’精气神十足,写出了茶花的美艳傲然。”
朱瞻基笑道:“我看不光是茶花,袁嫔也很是美艳冷傲呢。”
赵瑶影腹诽,只不过美艳对你,冷傲是对我们。
沉吟片刻,她诵了一首唐代李白的,“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清香随风发,落日好鸟归。愿为东南枝,低举拂罗衣。无由共攀折,引领望金扉。”
孙清扬拍手笑道:“赵姐姐这首好,不光说出了女孩子美貌如同稀世的茶花,还表达了相思之情,确实很应今个的景呢。”
朱瞻基也笑赞,“瑶影这首确实接的很好,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可不就是你的模样。”
袁瑗薇娇笑道:“姐姐这首这么好,我要想一想,‘酒面低迷翠被重。黄昏院落月朦胧。堕髻啼妆孙寿醉,泥秦宫。试问花留春几日,略无人管雨和风,瞥向绿珠楼下见,坠残红。’宋代辛弃疾的这首《浣溪沙》勉强能抵得了。”
就这样你来我往,一首接一首,到最后,赵瑶影不敌,败下阵来。
孙清扬看看脸色发白的赵瑶影,和朱瞻基笑道:“袁姐姐独占鳌头,您今个在她那儿掌灯,这赵姐姐不惶多让,您明个是不是也该在她那儿掌灯呢?”
朱瞻基哈哈大笑,“就依你,不过她们两个都有份了,你这个看客也不能落下,后天晚上,菡萏院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