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紫禁城,探金英知近重阳,苍苍桂影,菱荷丛一船秋光,暗香浮动。柳岸芳堤之间,时时可以听见几声黄莺的啼叫,清脆的鸣声婉转悠扬。
坤宁宫的大殿里,皇后胡善祥端坐在上,眉宇舒展,神态安详。她头戴龙凤珠翠冠,黄衫深青色的霞帔,织金云霞龙文,铺翠圈金,饰以珠,玉坠子,瑑龙文,前后织金云龙文的红鞠衣,一派雍容华贵。
大殿里,请安之后,十来位嫔妃按着位分高低,依次坐在黄杨木交椅上,有的端了茶默默饮啜,有的拿了水果、点心品尝,还有些,就与跟前的妃嫔絮絮而谈。
皇后右手下第一位坐着的是贵妃孙清扬,她身穿贵妃的常服,铺翠圈金的衣衫璀璨闪耀,华美异常,越发显得她肌肤如玉,清丽出尘,此刻,她正面带着慈爱的笑容,看大公主瑾秀拿了一个拨浪鼓,逗着路还走不太稳的小公主瑾瑜玩。
甜美的昭仪焦甜甜伸出如春葱一般白嫩水灵的手,拈起桌上白玉盘中的一块底部小巧圆实,上面堆满凝结雾一般的酥丝糕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而后,她露出一脸甜蜜的笑容,向着孙清扬笑道:“孙姐姐,这凤尾酥要给小公主吃点不?皇后娘娘这里的凤尾酥可好吃了。”
孙清扬还没答话,大公主瑾秀撇了撇嘴,“妹妹小,不能吃,瑾秀也不吃。”
端坐在上的皇后和颜悦色道:“焦昭仪,她们俩个还小,牙齿没有长好呢,不能吃甜食。大公主本宫都不让她吃甜的,况且是小公主,才一岁多点,更不能吃了……”
说话的时候,胡善祥大多数时间,眼神都在四岁多的女儿瑾秀身上。
孙清扬笑道:“是啊,小孩子牙齿没有长好之前,都要少吃甜食,大公主乳牙都没换呢,小公主更是连乳牙还还没长全,吃了甜食,最伤牙齿,本宫那边,连这些个糕点都不敢摆!”
焦甜甜微微一笑,吐了吐舌头,娇俏地笑道:“瞧臣妾,没当过母亲,什么都不懂。”
为了补偿自己刚才的失言,她连连陪罪道:“皇后娘娘,孙姐姐,你们别见怪啊。臣妾年纪小,又没有生养过,真的不知道原来养小孩子有这么多费心的事情。”
孙清扬温和地点点头,嘱咐身后的乳母带小公主她们到一边去玩,然后对焦甜甜笑道:“俗话说得好,‘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这做了母亲啊,就时时刻刻都会记挂着孩子,她们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吃得好不好,怎么才能吃得好……全成了叫人担忧的事情。”
下首坐着的美人花艳融听了,接过话头笑道:“可不是嘛,臣妾们一看贵妃娘娘就知道这养小孩如何的含辛茹苦了,您这养着胎呢,还得时时照看着小公主,眼睛都不错一下的,平日里,对皇后娘娘处处谦和恭敬不说,这怀着身子还来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其实就是为了您腹中的皇子,也该听皇后娘娘的劝,在长宁宫里调养身子多休息休息……”
花艳融舞跳的很好,皇上登基后,宴请来京恭贺的藩王时,秦王朱尚炳献了一队舞伎,她是领舞的那个,因姿色出众,艳如其名,在皇上除服之后,封为美人。
花艳融虽然出身市井,但人很聪明,进宫后不久,她就搞清楚了当前的局势,本来按她的想法,是要依附孙清扬的,毕竟,她一个美人,家里又无权无势,想独善其身,光靠着皇上的新鲜宠爱在宫里长久立足根本不可能,但后来听人说,宫里头,再不得宠的皇后,也掌着生杀大权,尤其是皇上龙驭宾天,妃嫔们有没有活路,都在皇后的手里,所以,她平日想尽方法和皇后亲近。
可是,贵妃孙清扬这些年占尽皇上宠爱,最近又被太医确诊已经再次怀孕,按大家的说法,先开花后结果,她先前生了一个公主,这会儿得是个皇子,要不是她已经是贵妃,再升上去除非先废了皇后,恐怕光是诊出喜脉,就会再晋位份。
饶是如此,皇上的赏赐也是隔三差五,接连不断。
而且,皇上膝下,目前只有皇后所出的大公主,贵妃所出的小公主两个女儿,就是太后,也十分在意贵妃这一胎。这宫里,谁都知道,皇上对皇后虽然敬重,却除开祖宗规矩定下的初一、十五那两日,鲜少留宿坤宁宫,所以,即使皇后想怀个嫡子出来,也不容易。
因此,若是贵妃这一胎能平安地生下皇子,那么这个孩子就是皇长子,依照“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宗家法,将来这位皇长子极有可能就是皇太子,甚至是以后的大明天子。
花艳融自然想两边都讨好,两边都不落空。
当然了,私下里,此时得宠又再度怀孕的贵妃,已经成为众矢之的。
焦昭仪笑道:“可不是嘛,孙姐姐真是有福气啊,小公主才一岁多点,这就又怀上了,等明年里生下个皇子,咱们大明江山就能后继有人啦!”她声音甜,说出这一串话更是可了劲的轻快,仿佛确实真心真意的为孙清扬高兴。
然而,她的眼角却在打量皇后和贵妃的反应。
皇后胡善祥面容沉静,看上去,似乎和之前的神情一点都没有变化。
孙清扬笑容温柔,“如今还说不好就是个皇子呢,而且,纵然是个皇子,也轮不到他来承继江山。太医说了,皇后娘娘的身子调理的差不多了,随时可能承孕。”
焦甜甜有些尴尬,她立即飞快地换了一个话头,对着向来不怎么说话的赵瑶影笑道:“对了,贤嫔姐姐,怎么今个没见林美人,她最近身体好了一点没有?还是那样吗?”
林美人是晋王朱济熿来京朝贺时进献的,行如弱柳扶风,静如处子临水,非常的娴淑柔美,比花艳融还要得宠些。
几乎抢了前阵子颇为得宠的焦甜甜、徐澜羽的风头。
但前几天一场秋雨,本就如西子捧心般的林美人,病倒了。
她住在赵瑶影的寿安宫里。
赵瑶影轻轻蹙眉道:“林美人还是那样,一到夜里就咳个不止,真让人忧心!”
孙清扬叹息一声,道:“林美人还没有好吗?这一场秋雨一场寒的,她打南边来,初来乍到,不熟悉北方的天气,这一下子病倒了,真叫人担心,皇上前两日还问起她呢。皇后娘娘,内务府里新到了一批上好的灵芝,依臣妾看,不如去取几支,再找太医院配些上好的药材,让哪位妹妹奉了您的懿旨,代您去探视林美人,一则彰显了娘娘德沐六宫,二则也宽慰了林美人的心。”
上座的胡善祥听了微微颔首,笑容温和地说:“贵妃想的周到,就照你说得办吧,既然是焦昭仪问起,不如本宫就派焦昭仪去探视林美人,代本宫和贵妃问候她。”
惠妃何嘉瑜笑道:“皇后娘娘,请您允许臣妾和焦昭仪一起去寿安宫探视林美人。臣妾的父亲从辽东带回来几支老参,臣妾想,连《神农本草经》里都说,人参有‘补五脏、安精神、定魂魄、止惊悸、除邪气、明目开心益智’的功效,像林美人这样的虚弱身体,吃着最是有益。”
本来以林美人的位份,有焦甜甜前去探望,已经是彰显皇后的恩德了,何嘉瑜想着,林美人新近得宠,自己这样礼贤于她,一来可以收拢她的心,二来,也让皇上间接知道自个的贤惠。
上一回,她和孙清扬就是前后脚怀的身孕,这一年多的调理,应该也差不多了,说不准,皇上一高兴,自个又能像上回似的再怀上一次。
这回,她肯定是千小心万小心了,母体康健,应该也不会再出什么岔子。
见何嘉瑜身居妃位,都要前去探望林美人,皇上知道肯定高兴这后宫里头如此祥和,皇后嘉许地点了点头。
花美人见大家都说要去,也轻轻一笑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臣妾也想去探望林美人,毕竟臣妾和她还有窦美人都是同时进宫的,应该守望相助。”
她这么一说,坐在她对面一直装聋作哑的窦美人也只得说:“那臣妾也一道去吧,林美人之前说是身子不快,小日子延了好几天,说不得,要请个太医一道去诊下脉,看是不是有喜了。”
窦美人是楚王朱孟烷进京朝贺时进献的,为人有些木讷,但外表很漂亮,曾被皇上戏言是木头美人。
皇后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林美人可能有喜了?怎么前几日太医给她请脉没看出来?等会你们去,带个太医院里的妇科圣手,好好帮她瞧一瞧。”
窦美人老老实实地回答,“可能是日子尚浅,所以没有看出来吧。”
一群人正在商量着林美人那边的事情,就见一个内侍进来磕头道:“皇后娘娘,奴才是长阳宫的小豆子,过来帮丽嫔娘娘给皇后娘娘告个假。因为皇上昨个夜里在长阳宫歇息,丽嫔娘娘今天腰疼,起不来身,就不过来向皇后娘娘请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