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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阳谋为上

中秋节那天,一大早,庞泰川就到了滨阳。

整个主城区被雾霾笼罩着,能见度极低,不足十米。他不得不打开双闪灯和雾灯,双手紧握住方向盘,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生怕发生什么状况。

途乐接近华墅城时,接到了叶荣贵的电话,问他到了没有,外面雾大,务必注意安全。庞泰川看了一下导航,估算了一下,告知差不多一刻钟后,到达目的地。

话刚说完,他就感觉到后方一股强大的推力,冲向途乐。庞泰川本能地踩下刹车,同时,因为惯性,身体撞在了方向盘上。幸好系着安全带,否则,有可能整个人都会被甩到挡风玻璃上。

庞泰川的第一反应,是被追尾了。

他刚准备下车,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没开门,就见有人极力敲打着车窗,一脸地气势汹汹。

“你会不会开车啊,第一次来滨阳吧。”还未等庞泰川问明缘由,对方就叫嚣道。

他稍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脖子上挂着粗而有发亮的黄金项链,全身上下,穿着颇为考究,都是国际一线奢侈品。不过,穿在他身上,却有些不伦不类。再看了一下途乐后方的车,黑色的奔驰S600,V12。想必,他就是奔驰的主人。年龄嘛,跟自己差不多。

“这位大哥,好像是你的车撞的我的车吧。按照相关法律规定,应该是你的责任吧。”

“什么大哥,谁是你大哥啊,我叫丁利奔,丁就是扑克牌那个J,法拉利的利,奔驰的奔。”丁利奔嚣张跋扈道,指了一下车牌,“你一个苍平人,到底是我熟悉滨阳的路,还是你熟悉啊。”

“丁总对吧,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嘛……”

庞泰川没想到,遇到事故也就罢了,居然还遇到个如此蛮横无理的主。他正打算叫板,叶荣贵的电话,再次打来了,问他怎么还没到。庞泰川无奈地笑了笑,将实情相告。叶荣贵让他在现场等着,马上过来一趟。

“丁总,既然我们对责任方有看法,那就叫交警过来解决。要不然,会造成整条路堵车的。或者,我们先拍个照,作为证据,再移一下现场,把路让出来。”

“移现场,你是想逃脱责任吧。我告诉你,别说是叫交警过来,你今天就是叫滨阳市的公安局长过来,也是你的责任。还有,你知道我被你浪费一分钟的时间,要损失多少钱嘛。”

“丁总,你的时间被浪费了,我的也是,我……”

“你一个开尼桑的,能跟我比嘛!”

对于车,丁利奔没有研究,只知道法拉利,保时捷和奔驰等豪车。其它的,什么款式,什么车型,一概不知。途乐是日产公司生产的高档SUV,却被他误认为尼桑。

这毕竟是人家的地盘,看样子,这个丁利奔,也有些来头。庞泰川不想把事情闹大,耐着性子问:“丁总,那你想怎么样?”

“一口价,十万!”

“十万!”庞泰川傻眼了,这不是明摆着敲诈嘛,“丁总,我看我们还是叫交警来解决吧。”

“随便,我奉陪到底。”

丁利奔“奉陪到底”的“底”字刚脱口而出,叶荣贵的古思特已经到达下场,停在事故现场的对面。

“贵哥,这么巧,你怎么来啦。”

见到叶荣贵,丁利奔急忙换上一副嘴脸,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递烟。此外,还有一股心虚。几天前,任鸿达的女婿,那个叫曹凯达的,可是来找过自己,用丰厚的条件做诱饵,希望天堃能加入鸿达光电的阵营,共同开发新城。

说白了,这就是一桩生意,其实也没什么。怪就怪他,当初陪同刘志芮去叶荣贵的办公室时,早早的就放出话,曾恳求过叶荣贵,如果铭德加入新城开发的争夺的话,务必要带上他。而且,他深信,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凭他是叶荣添的小舅子,叶荣贵也要买他的账。此后,他又陪着刘志芮去了任鸿达的办公室,当时,任鸿达全无招揽他的意思。

更何况,姐夫叶荣添和任鸿达,一向不和,他是知道的。不过,鸟为食亡,人为财死。曹凯达提出的条件,如此诱人,是个人,都会心动。再说了,自己只是个小角色,无论加入哪一方,也改变了大局。这么一想,丁利奔也就心安理得了。

“我怎么会来,还不是因为你。”

叶荣贵大致看了一下现场,心中已有数。

“为了我,贵哥,你这……”丁利奔以为他和曹凯达私下见面的事,被叶荣贵发现了,语无伦次道。

“这起事故明明是你的全责,你居然还要让对方赔偿你的损失。”

丁利奔缓了口气,又说:“贵哥,这种小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

“今天这件事,我还真就是管定了。”

说完,叶荣贵给他使了个眼色,丁利奔会意地走上前。

“利奔,你知道他是谁嘛?”

“我哪儿知道啊,只知道他是苍平人。”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听好了。他是苍平首富庞启堂的儿子庞泰川,现任源开旅业董事长。”

“贵哥,我没看错吧。就他,其貌不扬的,开了一辆尼桑,居然是鼎鼎大名的源开旅业的董事长。”

“你以为呢,庞启堂和我大哥可是多年的至交。庞泰川此次来滨阳,是为了参加欧中的新一届的开班仪式。还有,这是日产途乐,不是尼桑。”

丁利奔愣了良久,又冒出一句话:“贵哥,这庞泰川也打算进五号公馆学习。”

“没错,如果你以后想在欧中站住脚跟,有所作为的话,现在马上过去跟他道个歉。”

“贵哥,这个……”

杀人不过头点地,让丁利奔给别人道歉,他是极不情愿的。

“赶快去!”

丁利奔稍作犹豫,咬了咬牙,才跟着叶荣贵,到了庞泰川的面前。

“泰川,介绍一下,丁利奔,我大哥的小舅子,滨阳天堃建筑有限公司的老板。接下来,你和利奔,还将是欧中同一届的校友。”

庞泰川并没有把刚才不愉快的小插曲放在心上,愉快的伸出手:“丁总,看来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啊。”

“庞董,都怪我,都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多多包涵。”

“那理赔的事情……”

“我自己处理就行,不就一辆奔驰,跟交下庞董这位朋友相比,不可相提并论。”

简单的寒暄后,道过别,丁利奔上了车,扬长而去。庞泰川则调了个头,跟着叶荣贵的古思特,到了华墅城。

自从上次的肌肤之亲后,叶荣贵和鲁欣如的夫妻关系,改善了不少。大哥去墨西哥之前,又给他下了死命令。于是,叶荣贵就搬离了和风景苑,回到了华墅城32号楼的家。

因鲁欣如在律所忙着,家中只剩下叶荣贵和保姆两个人。得知庞泰川要来,昨天晚上,叶荣贵特意吩咐保姆,今早去趟附近的农贸市场,做几道家常菜。

到了32号楼门口,庞泰川打开后备箱,拎出两盒月饼。

“贵哥,这月饼,是我们酒店的厨师自己做的,绝对的绿色无添加食品,我家老爷子特意托我给叶叔和你带来的。”

礼轻情意重!

见状,叶荣贵伸手接过,笑道:“庞老爷子真是有心了,不过,不巧的是,我大哥飞去墨西哥了。”

“怎么,叶叔又去周游世界了!”

“泰川,你是不知道,我大哥出去游山玩水都上瘾了。这滨阳城,对他而言,就等于是偶尔下榻的宾馆。”

两个人闲聊着进了门,客厅的墙壁上,挂着叶荣贵和鲁欣如的结婚照。庞泰川环顾四周,随后问道:“嫂子呢?”

“她呀,工作比我还要忙,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叶荣贵边说着边把庞泰川请到客厅的小型吧台前。

“嫂子是律师,忙也是正常的。”

叶荣贵惊讶地问:“泰川,看不出来,你对我们叶家,还挺了解的。”

“贵哥,叶氏家族可是滨阳民企界的四大家族之一,叶叔和我家老爷子,又是多年的朋友。从我美国回来进公司,我家老爷子就经常在我耳边说起他和叶叔的一些往事。长期的耳濡目染,想不了解都难啊。”

“两大巨头,不同的传奇人生,的确有讲不完的故事。不过,在滨阳城,除了我们叶家,任氏家族,欧氏家族和郭氏家族的故事,也同样精彩。”

“四大家族,占据了滨阳民营经济的半壁江山。而滨阳的经济结构,又以民营经济为主,说四大家族是滨阳经济的幕后推手,丝毫不为过。”

叶荣贵为庞泰川倒上一杯红酒,摆了摆手道:“泰川,我可一向不喜欢幕后推手这个比喻。尽管,它是个中性词,但是,容易被人误认为贬义词,好像我们这些做企业的,在背后搞什么勾当似的。况且,真要说是幕后推手,还是手上握有权力的那些人。我们只是在做人本分,做事低调的前提下,赚应该赚的钱。企业家,还是远离政治为好,这可是把双刃剑,功夫不到家,还是不要轻易握在手上。”

这一点,庞泰川也深有感触。并且,感触比叶荣贵还要深。他在国外生活多年,做人做事都潜移默化的带有西方人的思维。对于中国政商关系那一套,难免会水土不服,甚至于,有种不能的排斥。为此,刚接下家族生意上,吃过不少的苦头。渐渐地,也见识到了权力所衍生的威力。

有一次,庞泰川和集团的一位副总,去打高尔夫球。因争执同一块场地,副总与人发生争执。仗着源开旅业在苍平的实力,副总自报家门,扇了那人一巴掌。结果,那人并没有选择动手反击,而是离开了。庞泰川原以为事情就这么了结了,谁知,二十分钟后,来了几十名不明来路的人,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要不是高尔夫球场的老板出面斡旋,场面难以收拾。事后,经过打听,庞泰川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名叫吴浩波,省里某大人物的侄子。

为了彻底平息此事,庞启堂不得不亲自出马,跑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才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因祸得福的是,如今,庞泰川和吴浩波成了朋友,并赠送了集团一个点的干股给吴浩波。

庞泰川感同身受道:“贵哥,你分析的到位。其实,我们每一天都在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掉进冰窟窿。到时候,恐怕连尸首都找不到。”

“没错,富贵险中求,说的就是这番道理。”

相谈甚欢间,保姆已张罗好一桌家常菜。

上了桌,小酎几杯后,叶荣贵问道:“泰川,魏总那边有什么情况了嘛?”

“两天前,我和四姐通过一次电话。她已经请专门的第三方机构,对威尼斯水城经过全面的评估。”

“看不出来,魏总的办事效率,还挺高的。”

“贵哥,你所不知,四姐不仅办事效率高。而且,商业嗅觉,也比一般人要灵敏许多。当初,我们在哈佛上学时。她和几位搞IT的朋友,和开了一家公司。短短的两年的时间,这家公司就成为了行业内的领头羊。最终,以上千万美元的价格,卖给了硅谷的一家互联网巨头。”

“看来,又是一位商场花木兰哪。”叶荣贵欣赏地点了点头,又问,“评估的结果怎么样?”

“威尼斯水城的楼盘估计在五个亿左右,同时,南存中和他的合伙人在银行的贷款大概有一个亿。也就是说,我们出资的上限,在四个亿上下。之前,南存中给你的报价也是四个亿。”

叶荣贵紧接着问:“泰川,那你心中的下限呢?”

“贵哥,这就要看你的本领了。”

“泰川,我们三个人的生意,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往前推啊。搞不好,我成了炮灰怎么办。”

“贵哥,我们的目标,是把科通地产打成炮灰。”

两个人相视一笑,举杯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泰川!”叶荣贵放下酒杯,又道,“当初在南京,魏总提议我们三家共同拿下威尼斯水城这个楼盘时,我看你是有所犹豫的。”

“贵哥果然好眼力,说实话的,有那么一刹那,我的确是犹豫的。”庞泰川将原因娓娓道来,“第一,咱们做民企企业的,企业做的越大,反而会变得越谨慎,少了创业初期的气魄和冒险精神,步子也不敢轻易迈大,这似乎成了所有大型民企的同一症结。第二,那毕竟是南京,不是苍平,也不是滨阳。人生地不熟的,有些事,操作起来,就要难上许多。不过,有四姐的人脉资源,再加上铭德的实力,我不敢回绝,也不能回绝。”

“是不敢的成分多一些,还是不能的成分多一些。”

“五五开吧,不过,我相信我家老爷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和有些生意伙伴合作,只是为了短期合作。项目结束后,大家各走各的。而有些关系,是需要长期经营的。尽管,带有彼此利用的成分,但最起码,彼此的大方向是一致的。所以,面对后者,应该少用阴谋,少耍小聪明。即便要有,也是阳谋。”

叶荣贵仔细品味着庞泰川的话,年轻人,能有此等眼界,实属不易。

生意场,本就是个平衡场,需要阴谋,更需要阳谋。虽说,二者的目标是相同的,都是运用谋略,有计划的达成一定地目的。

不过,二者又有着本质的区别。

阳谋不同于阴谋,阴谋多用于两者实力在伯仲之间,不得已出奇招诡谋弥补之,于无声无迹中得手,虽一时见效,却不能测其走势,有伤人自伤之险,且漏洞百出,破解之策甚多,屡屡用之会逆变心性。而阳谋截然相反,此乃王者之道,惯以堂正之师借势而发,领天下大势,聚天下人望,不发则已,发则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击之胜之,非天下至正之人不能用,用之则无往不利,乃谋中之王,道中至道,无可阻挡。

也就是说,阴谋充其量,只能算是术。而阳谋,才是真正的道,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打个简单的比方,你去商场买东西,明知卖的价格要高出进价,还是会掏钱去买。而且,会认为那是理所当然,这就是阳谋。

两个人攀谈了近两个小时,小到威尼斯水城这个项目,大到眼下的经济形势,从微观到宏观,推心置腹。酒足饭饱后,庞泰川告知,还要代表庞老爷子去见一位多年的至交,周永福。当他说出周永福的名字时,叶荣贵既惊讶,又觉得正常。

惊讶的是,隐形富豪周永福的关系网,超乎他的想象。居然和苍平庞家,也有着很深的交情。正常的是,自己和周永福见过两面,此人为人极为低调,不好炫耀。

因庞泰川喝了不少酒,叶荣贵便给司机吴立峰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送庞泰川去崇义岛。

在吴立峰来的路上,庞泰川大致讲述了庞家和周家的渊源。

原来,庞启堂和周永福不仅是至交,而且两家还是世交。所谓的世交,要追溯到两个人的曾祖父一辈。清朝末期,两个人的曾祖父曾同朝为官,因是同乡,又都是改革派,私交甚笃,引为知己,结拜为异性兄弟。此后,两个人祖父又相继参加了北伐,加入了国民党,曾在一支部队效力,一个为师长,一个为副师长。到了父亲这一辈,因政治原因,家道相继中落。但两位老人离世前,分别给庞启堂和周永福留下遗嘱,两家的交情,要世代相传。一家有难,另一家应责无旁贷地相助。

庞泰川离开后,叶荣贵随即拨打了叶荣虎的电话,让他尽快联系南存中,谈谈合作事宜。最好,是今天下午之前。

二十分钟后,叶荣虎回电说,下午两点,南存中的办公室见。

挂了电话,叶荣贵上楼进了书房,点上烟,陷入沉思,脚步略显沉重地踱来踱去,斟酌着下午见了南存中后,该如何出牌,又该如何讨价还价。有了大致地思路后,看了一下时间,已近一点。拿起手机,又给吴立峰打了个电话,让他送完庞泰川后,折回到华墅城。尔后,躺在沙发上,小憩片刻。

因为长期劳累,叶荣贵的身体刚贴上沙发,便鼾声四起。熟睡中,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正在亲朋好友的拥簇下,伴随着结婚进行曲,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但新娘,不是鲁欣如,而是孙曦。就在两人宣誓时,鲁欣如闯了进来,大闹现场。

叶荣贵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在手机铃声的催促下,猛地醒来。

“叶董,我已经在楼下了。”

“小吴,你稍等片刻,我马上下来。”

叶荣贵起身走到盥洗室,连续用水拍打着脸,以保持清醒。

出门前,他收到了一条短息,来自孙曦的短息,内容如下,叶董,提前祝您中秋节快乐。从毕业到进入铭德,担任您的秘书,已有近两年的时间,谢谢您这么长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由衷地感谢,同祝您家庭幸福美满。

叶荣贵的思绪,被带到了两年前。当时,前一任秘书刚刚离职。一天上午,他接到公司人事总监的电话,说是经过筛选,新秘书的备选人还剩下十个,面试九点开始。请他来过过目,做最后的定夺。

因遇上早高峰,叶荣贵到达公司,已经是九点半。进了电梯,门即将关上时,突然闯进来一个人,两腮发红,喘着大气。他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陌生女人,二十五岁左右,穿着朴素,白衬衫配着深色的牛仔裤,虽不是名牌,却格外的整齐。而且,去的和他还是同一楼层,集团总部的六楼。

整个铭德总部,大概有几千名的员工。平时,叶荣贵会经常到生产车间和每个楼层转转。虽谈不上能说记住每个员工的名字,但大致的面容印象,还是有的。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出于好奇,叶荣贵主动开口“搭讪”,才得知原委。

眼前的女人,名叫孙曦,滨阳本地人,毕业于上海交大,研究生学历,是来面试副董事长秘书一职的。叶荣贵心想,这小姑娘,也太没有时间观念了,来面试,居然还迟到。于是,在心里,就将她剔除了候选名单。出电梯前,又随口问了她迟到的原因。孙曦告知,爸爸一年前得了糖尿病,为了保住生命,做了截肢。妈妈开了一家小餐馆,每天起早贪黑。因此,只要在家,为了替妈妈分担,她会一大早起来出去买菜,做饭,再喂爸爸吃饭。完了,还会餐馆帮忙。昨天晚上,爸爸发高烧,40度,她和妈妈轮班在床前守了一个晚上。实在太累,稍稍打了个盹,醒来已经是八点半。紧赶慢赶,最终还是迟到了。

一个简单而又不平凡的故事,听完,叶荣贵的态度,顺来了个360度大转弯。此后,孙曦便成了他的秘书。

想罢,叶荣贵抓着手机,编了又删,删了又编。最后,简单地回复道,中秋快乐。

出了门,吴立峰正站在门口抽着烟。看上去,满脸地心事,表情有些游离。叶荣贵突然想起,大概在两天前,吴立峰送他回家时,兴高采烈地告知,中秋节约了孙曦去滨阳乐园。并且,孙曦已经点头了。那神情,如同在海边捡到贝壳的孩子似的。

糟糕,不会是自己的两个电话,打断了他的计划了吧!

“小吴,你今天不是约了小孙去滨阳乐园嘛,不会是我耽误你去约会了吧。真要是这样的话,你赶快去,我打车就行。”叶荣贵急忙上前,歉意地说道。

吴立峰一脸失望地回应道:“孙曦临时有事,不去了。”

叶荣贵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也不会安慰。这些年,他一门心思的扑在事业上,很少有时间去谈情说爱,风花雪月。以致于他和鲁欣如的夫妻感情,岌岌可危。

一个在婚姻上失败的男人,是没有资格去开导他人的。

不过,叶荣贵对婚姻生活,也有着自己的理解,平平淡淡才是真。

古思特出了华墅城的门,他才挤出一句话不痛不痒地话:“小吴,不要气馁,慢慢来。”

去科通地产之前,叶荣贵先去了趟大哥所住的中大家园。三弟叶荣虎留在滨阳后,一直和大哥同住。也好,兄弟俩有个照应。

“二哥,我真要陪你一起过去?”上了车,叶荣虎犹疑地问。

“荣虎,你是南存中的老战友,又是这桩生意的牵线人。你不去,恐怕不合适吧。”

叶荣贵知道叶荣虎在担心什么,都说男人之间,除去血缘,有四种关系是最铁的。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分过赃,一起嫖过娼。叶荣虎入伍虽比南存中晚一年,但说起来,也算是在一个部队,一起扛过枪的战友。

叶荣虎做人做事,一向重情重义。面对老战友,让他去出阴招,使幺蛾子,估计他下不了手。这是他的优点,也正是他的缺点。

见叶荣虎依然心神未宁,叶荣贵又道:“荣虎,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既来之,则安之。但有一点,我必须提醒你,不管如何,都别忘了自己姓叶。”

“二哥,道理我明白,只是……”叶荣虎长吸了口气,“我明白孰轻孰重。”

科通地产的总部,位于高新园区的东正大厦。东正大厦,是科通地产开发的第一个商业楼盘。

东正大厦共三十六层,竣工后,南存中特意留出七八九三层,用作公司的办公区。其它的,对外出租。单是租金,一年下来,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这也是科通地产迄今为止,最为赚取的一个项目。

古思特进了地下车库,兄弟俩直接乘坐电梯,上了第八层。

南存中的办公室,叶荣虎来过多次,叶荣贵却是第一次来。

门紧闭着,叶荣虎有节奏地敲了几下。大约过了两三分钟,才冒出来一个打扮妖艳,穿着露骨的女人。这个女人,叶荣虎也曾见过几次,是南存中的私人助理,只知道叫小艳,具体什么名字,不太清楚。

“叶总,您来啦。”

可能是因为慌乱,小艳外套的纽扣竟然系错了。叶荣虎会心一笑,猜到刚才为何迟迟未开门的原因。

南存中在部队时,就是个出了名的“老油子”。经常违纪翻墙,去街边的“温州发廊”寻欢作乐。据说,即将退伍前,还染上了梅毒。

进门后,首选印入眼帘的,是一尊摆在办公桌的玉器,袒胸露腹、喜笑颜开、手携布袋席地而坐的弥勒佛。

“荣虎老弟,来啦。”南存中满面春风地站起身,笑道,“叶董,咱们又见面了。”

之前,叶荣贵和南存中,只见过一面,在项秉兴的紫云轩茶社。当时,为了他和冯良宝之间的贷款纠纷。李曙光特意把他请来,此后,科通和达瑞,有了第一笔借贷业务的合作,两千万的“水钱”,月利息两份。在支付利息方面,南存中还算及时。不用多催,基本上到期都会打到达瑞的账户上。

“南总,怎么,你也是个信佛之人。”叶荣贵说起了开场白。

“叶董,你有所不知,我不仅是信,而且还虔诚得很。每年,我都会抽时间,去全国最知名的各大寺庙走一走,拜一拜。其中,我最信的,就是弥勒佛。今年年初,特意去了两个供奉弥勒佛的寺庙,北京的潭拓寺和四川峨眉山的灵岩寺。”

叶荣虎插话道:“存中兄,你来四川,竟然不联系,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荣虎老弟,我是去拜佛吃斋,潜心修行的。真要是去见你,估计免不了要参加几个局,岂不是要破戒嘛。”

南存中说的头头是道,俨然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叶荣贵和叶荣虎兄弟俩听着,差点“扑哧”一声笑出来。真要说是破戒,你南存中刚才就破了,这不等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

叶荣贵也信佛,但不迷信。更多的,是喜欢佛教的文化。以他的理解,佛,不是用来祈祷,也不是用来赎罪的。佛的本义,是觉悟者。不管是“出世”还是“入世”,只要本着一颗善心,每个人都可以立地成佛。

“南总,我记得灵岩寺弥勒佛殿两侧有一副颇具人生哲理的一副对联,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

两年前,叶荣贵去铭德成都分公司考察业务时,曾顺道去了趟峨眉山。对于这副对联,依然记忆犹新。这幅对联的寓意,和他办公室里挂着的集大成者,方能成大业几个字,相得益彰。提醒他,为人要达观豁朗,淡泊名利,与人为善,团结和谐。

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浊我独清。

在尔虞我诈,狼烟四起的生意场,能有此番心态者,难能可贵。

“叶董,原来你也信佛。看来,咱们是同道中人哪。其实,对联所包含的哲理,放在生意场上,也是通用的,那就是有钱大家一起赚。”

话糙理不糙,所谓的有钱大家一起赚,即共赢。只是这番话从南存中的口中说出,略显变味,总觉得怪怪的。

“南总,话虽如此,但有福同享容易。有难同当,可就难了。说实在的,要不是看在荣虎的面子上,铭德根本就不会考虑收购科通在南京的威尼斯水城这个楼盘。”

叶荣贵的话,隐含着三层意思:第一,表明态度,铭德对于威尼斯水城,是有意的。第二,先礼后兵,双方谈判,不管是非正式还是正式的,不能一上来就剑拔弩张。既需要循循渐进的耐心,更需要因势利导的信心。第三,有意烘托出叶荣虎在这个项目上重要性,尽量维护好他和南存中之间的战友之情,哪怕是表面上的,也是好的。

“叶董,这么说,你已经全面评估过这个楼盘?”南存中明知故问道。

叶荣贵高明,南存中也不愚钝。生意场上,能在某个领域混的风生水起的,谁都不是傻子。只是许多人,学会了装傻。或者说,是粗细结合。所谓的粗,只是表象。有可能是性格使然,真正的用意,是迷惑对手,诱敌深入。所谓的细,才是隐于内心深处的城府。

能做到收放自如者,方可称得上高境界。

其实,早在叶家兄弟和庞泰川秘密前往南京的第二天,南存中就从曾经的项目合伙人口中,得知消息。叶家兄弟有此动作,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居然能请动庞泰川,此外,还动用了南京城的通天人物魏四姐这层关系,着实令他大跌眼镜。

隐藏在叶氏家族背后的那张蜘蛛网,太密,太复杂了!

对于传说中的魏四姐,南存中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于,从接盘到开发,南存中曾多次去往南京。期间,认识了不少同行,参加各种局也是常有之事。几乎每一次,他都会听圈内人,提及魏四姐这号人物。陌生在于,他也曾通过熟人,多次邀请魏四姐赏脸吃个饭,却一次又一次遭到拒绝。可见,魏四姐不仅是个能人,还极为清高。

女人,尤其是有资本的女人,孤芳自赏,本就是一种美。越是如此,南存中对魏四姐就越感兴趣。直到去年年中,南京市区的某高档别墅小区开盘时,他和魏四姐同为受邀嘉宾,见过一面。不过,魏四姐是受邀来剪彩的,剪彩后,没做逗留,便离开了。因此,见与不见,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唯一掌握的信息是,魏四姐真名叫魏玲,曾留学哈佛商学院,其父为金陵城的超级富豪,素有连锁超市大王之称的魏志刚。回国后,创办了一家贸易公司,主营外贸业务。其余的,一概不知。

“南总,威尼斯水城这个项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更何况,一来,房地产,对我们铭德而言,完全是个陌生的领域。二来,房地产早已过了辉煌期。因此,我们的态度必须要谨慎。毕竟,在商言商嘛。”

“叶董,荣虎老弟和我是同一个部队出来的。再者,你我又是欧中的校友。所以,我不会乱开价,更不会瞎开价。四亿的条件,既合情,又合理。”

随着话题的深入,双方渐渐地过起招来。

“南总,我们先不谈条件。只要项目好,条件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但是,据我所知,威尼斯水城这个楼盘,因在政商关系上处理不当,曾被迫停过工。再者,楼盘在银行又有着一个亿的贷款。也就是说,威尼斯水城资金链和政治链,都存在着隐患。资金链有隐患,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铭德有这个实力接盘。但政治链有问题,随时是会出事。而且,一出,往往就是大事。不瞒你说,我大哥曾定下一条规矩,政治链有问题的项目,铭德轻易不能碰。还有,那是南京,不是滨阳,一旦出了事,不再我们的可控范围之内。”

南存中听出了叶荣贵的弦外之音,边思量着边问道:“叶董,那你的意思呢?”

“南总,与隐患直接挂钩的,是条件。倘若科通能在条件上,有所让步的话,铭德接盘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加。”

听闻叶家兄弟赴南京调查后,南存中私下,也在紧锣密鼓的行动着。他分别去了两个地方,一是周永福的大本营崇义岛。二是任家大院,庆丰路8号。目的是一致的,制造多方竞争的混乱局面,然后来个坐地起价。但结果却是事与愿违,作为老战友的周永福,婉拒了他抛出的“绣球”。具体的原因,未做细节上的透露。只是说,他最近在回笼大量的现金流,打算做一个大项目。算起来,这是今年以来,周永福第三次拒绝南存中。第一次,南存中因贷款到期,和冯良宝发生争执时。第一时间,找的就是周永福,希望周永福能伸以援手,以解燃眉之急。并开出了月息两分的条件。结果,周永福以民间借贷风险大,加以拒绝。第二次,南存中筹划着联手周永福,并吸引更多EMBA三班中的“杂牌军”,共同进军新城开发。那一次,周永福说新城开发的帷幕,明年开春后才拉开,让他不要急,也不能急,并没有明确表态。

为此,南存中憋了一肚子的火,愤然离开崇义岛。

至于找任鸿达,是南存中的下下策。但许多时候,懂得运作,下下策也可变为上上策。不管黑猫还是白猫,只要能逮得住耗子,都是好猫,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任鸿达这种老江湖面前,抱着瞎猫撞上死耗子的侥幸心里,蒙混过关的概率,几乎为零。况且,和他过招,角色是注定的,他永远是猫,而你才是耗子。

南存中和任鸿达,虽同在EMBA二班,任鸿达又是班长,但交情却颇浅,只限于见面象征性的打个招呼。终其原因,南存中这种暴发户,根本入不了任鸿达的法眼。

南存中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带着一副珍藏多年的名人字画,跑了趟庆丰路8号。谁知,任鸿达却来了狮子大开口,鸿达光电收购威尼斯水城可以,但他只出一个亿的价码。不同意,就走人。

亏本的买卖,没人不愿意做。没有诚意地买卖,南存中更不愿意去多谈。最后,不欢而散。接二连三的受挫,南存中只好把赌注,押在叶氏家族身上。

“南总,正所谓阳谋为上,和朋友谈生意,我一向不喜欢甩花招,也不屑甩花招。”叶荣贵边盘算着边继续说道,“之前,你跟荣虎开出的价码,是四个亿。而我,只能出两个亿。”

两个亿,是叶荣贵的下限。他的上限,是三个亿。对方之间的谈判,应留有回旋的余地。有了余地,就有了弹性,也不至于火药味四溅,彼此图个和气生财。

这个世界上,一锤子定音的买卖,是不存在的。

“叶董,从四个亿到两个亿,打了对折。这悬殊,也太大了吧。”继而,南存中也亮出了一招牌,“据我了解的到情况,叶董此次去南京,找了两个能人。有了他们,我想,所谓的政治链隐患,就可以迎刃而解了吧。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和条件相挂钩了。或者说,关系不那么紧密了,您说呢?”

叶荣贵淡然一笑:“看来,南总也做了充足的准备啊。”

南存中捕捉到风声,叶荣贵并不惊讶。所谓的秘密,在生意场上,没有永远,只有暂时。而暂时,是为了抢得先机,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叶董,知此知彼百战不殆,在敌人和朋友之间,都是适用的。”

叶荣贵追问道:“南总,那就请你开诚布公的,说出你心中的价码。”

“再加五千万,如果少于2。5亿,我宁可自己做这个项目。”

“南总果然是性情中人,我再不爽快,就显得不厚道了。2。5亿,没问题,成交。”

2。5亿,高于下限五千万,低于下限五千万,合情合理。

“叶董,那具体的合同,什么时候签?”

“南总,你放心,我会让律师尽快草拟合同。”谈妥了一笔生意,叶荣贵面露喜悦,“对了南总,今天既是中秋节,又是欧中开学典礼的大日子,希望我们双方能沾沾喜气,往后能有更多的合作。”

“借叶董吉言,将来,铭德集团这个老大哥可要多拉科通几把。”

南存中本想提新城开发合作事宜,但又觉得时机不太成熟。路要一步步地走,生意也要一桩一桩的做。

“南总,咱们彼此彼此,互惠互利。有什么事,你和荣虎沟通就行。”

整个谈话的过程,除了开场白,叶荣虎一言未发。有几次话到嘴边,又强忍着咽下去。生怕说错话,搅乱叶荣贵的计划。直到叶荣贵和南存中敲定条件,他才长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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