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处春风随马尾”——唐·李贺·《酬答》
冬去春又来。
春节期间金梦集团照例的大招工，在年前早就被湖滨的报纸、电台、电视台炒作得沸沸扬扬了。但金梦往往在元旦前后大辞工，却没有哪一家媒体啃过半点声，记者们看来是年前太忙了，或者都是喜欢报喜不报忧，“报喜”也许有人送“红包”，“报忧”说不定下次见面连口水都喝不上。
“杨董事长玩这种年前大辞退、年后大招工的游戏已经好多年了，已经驾轻就熟了，在门外看似乎有些费解，入得门来也就好理解了。”赵小沟不无道理地对秦时月解释说：“这都是为了省钱嘛。”
“省钱”？正当秦时月有些不解时，赵解释说：原来是年前辞退的这帮人，老板就用不着付给年终奖金和年后的开门红包了，这是一笔不少的数字，都是从老板口袋里掏出来的真金白银。而年后新招工的这批人，当然用不着付给红包，而且又有三个月低工资的“试用期”，一些人可能连试用期都过不去，这样，劳动力成本就更低了。因此，金梦集团的打工者都知道，金梦打工者近几年来的平均司龄是八个月！
“八个月”！听了赵小沟的讲述后，秦时月略有所思地说：“杨董事长玩这个游戏，是因为在中国有一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平台，那就是中国十二分富裕的劳动力市场，若没有这个前提，他的把戏就肯定是玩不转了。”
“是呀，廉价的中国劳动力造就了中国民营资本家的急剧膨胀，为他们的快速发展奠下了牢固的依托平台。”赵小沟也不无感慨地说。
“赵主任有这么深的观察力，还真的不简单啦。”秦表示由衷地赞赏。
“近朱者赤嘛，近一年来跟您在一起潜移默化，受了些影响，要谢谢您平日的教诲了。”赵谦逊地说，脸上还微微有点泛红。
“哪里呀，你抬举我了。我还真要感谢你这一年来对我许多的帮助，我们总算走过了一段共同携手的岁月，不容易呀，是缘分呀。这样吧，听说刘兰兰春节探亲后也回来了，还未去浦东上班，要不我们找个时间聚一聚？你什么时候去杭州？”秦时月问。
“大概过几天吧。”赵答。
“那就这样吧，把小雨点、陈出新、胡花莲他们几个都叫上，听说小雨点将去公司驻印度新德里的营销公司工作一段时间，时间可能会要得个一两年。大家会一会、聚个餐，也算是为你们几个饯行了吧，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怎么样？”秦提议说。
“好哇，以后我们就要各奔东西了，虽说还都是在一个集团公司，可要见面就不那么容易了。不过请客的事，还是由我来付账吧。”赵赞同地说。
“你付账和我付账其实都一样，听高董助说，因出那本《学报告 话腾飞》的专辑，董事长奖励了我们部门一千元钱，反正其他人都走了，我们就拿这笔钱来请大家好了，你看怎样？”秦时月解释说。
“那好，那要得。”赵连忙表示同意。
“不过，人员请你去通知，地方也由你去安排吧。对了，同时也通知一下唐玉亭和林凡中，听说小雨点走后，唐玉亭仍回报社接替她的事。”秦又说。
“行，这没问题。”赵一口应允，这事就定下来了。
第二天下午“半边天”土菜馆，大家相约而至，赵小沟选择这个第一次相聚的老地方，显然是带有怀旧的情感，一些事情也许就是这样，人们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
回想一年前秦时月与众人在这里初次相聚时，作为东道主自称“龙麻衣”的陈夏龙，当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慷慨激昂，他与“大耳鸡”郑阳远总喜欢抬杠，常常是针尖对麦芒，互不买账，而今这二人都走了，走得都有些遗憾，如果他们再相遇，还会针锋相对吗？想起小雨点、刘兰兰、赵小沟也即将走了，虽说还都在金梦这个大圈子里，毕竟他们这个经常聚会的小圈子是注定要散了的，人生无常，聚散皆是缘，秦时月心中不觉涌上了几分感慨和惆怅。
今天来聚会的，要数胡花莲感到最兴奋、最意外了，她没想到大家还记得她，邀请她共进这“最后的晚餐”。虽然她与汤利元那桩子事，在这个小圈子内，已是人人都知道了的，大家却并没说她个不字，也没人因此看不起她，如今这样的事，实在是不稀奇、很平常的事了，就是过去人们称为“妓女”、“卖淫女”的，现在都已改称为“性工作者”了，既反映了社会的进步，也体现了人与人之间的一种宽容。平心而论，其实她胡花莲也只是个弱者，作为一个打工的小女子，她是断断跑不出汤利元设下的圈套的，汤是手段何等高明的人物啊。
今天来的人中，要数陈出新最神气、精神最抖擞了。一年来升职又发财，捞了个“大客户服务部”部长这么个肥缺，已全然没了一年前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入得店来，就高声对着秦时月叫嚷：
“秦老，亏你还记得我们弟兄，好哇，好哇，今天你做东，我来埋单吧，难得大家在一起聚聚了。”大咧咧一副挺神气的样子，众人听了，齐齐地一笑。
秦时月就笑着说：“陈总，你来了就是看得起了，埋单的事就不劳你破费了，请这边坐。”这才把他安顿下来。
林凡中、唐玉亭还是那副持重的样子，高兴却不溢于言表，这种人在任何一个单位都会待得久，一般的领导者都会喜欢这种人。唐玉亭因就要接替小雨点的工作，因此她俩私下说了好一会稍稍话。
小雨点临时把庆后同也叫了来，虽然事先没跟秦时月和赵小沟说，但秦和赵很高兴，一则庆后同是金梦诗社的副社长，和秦、赵相处甚好，二则去年在贵典咖啡厅聚会时，是他们诗社请的客，按说今天也应该回敬一下才对，自己一时疏忽，幸而小雨点想到了，因此，觉得小雨点这事做得很好。庆后同是位年青诗人，好思维，好激动，也好表露，他一来果然就热闹了。席间只见他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对大家说：
“今天是个叙旧的聚会，又是个话别的晚餐，感谢秦老师和赵兄弟为我们提供了这么个机会，我临时写了一首诗送给大家，也同时就教于秦老。”
大家一听，齐声鼓掌。庆后同就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云淡风轻的日子里/我会想起你/那是花香的提醒/迈步泥泞的小路上/我会想起你/那是雨儿的叮咛/岁月悠悠 友情绵长/我将真诚地期待/那些雨 那些风
“人说快乐草有四片叶子/一片是健康/一片是希望/一片是幸运/一片是奋斗/朋友 我送你一束快乐草/伴你到天涯海角/相随到永久”
庆后同一念完，大家又一次鼓掌，觉得这诗很有感情，既像是友情，又像是爱情。是友情的话，当然是说给大家听的，要是指爱情的话，那是说给谁听的呢？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小雨点，但这可能吗？秦时月有些疑惑，暗暗地摇了一下头。
庆后同的诗刚念完没多久，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是，一旁沉默良久的刘兰兰却语不惊人地说：
“最近我读了一首诗，使我很受感动，虽然这诗不知是哪个人为谁个写的，但我还是很喜欢，既然就要和大家分别了，我不妨背给各位听听，也算和大家留个想念，这诗的题目叫《画框》。”
刘兰兰说到这里，秦时月听了不觉一惊，这不与自己最近写的诗同名吗？正在疑惑时，却听刘兰兰在不紧不慢、语气幽幽地背了起来：
画框里的女神/是艺术家的执爱/是收藏者的企盼/是爱慕人心中的圣侣
如果有一天/你能从画框中走出/也许和我一样/便成了凡夫俗女
“圣洁的女神啊/是愿在画框里保持高贵/还是愿意一道/共尝尘世的风雨”
诗背完了，刘兰兰不觉轻轻地叹了一声气。这一来，大家齐齐地把眼光都投向了秦时月，把他搞得目瞪口呆。这诗的确是秦时月写的，但他并未发表过，也从未拿出示过人，她刘兰兰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要是此时自己出口表示否认，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越描越黑之嫌？若是保持沉默不语，岂不又被他们认定是默认？正在为难之际，却听小雨点在大声说笑：
“哎哟，看来我们兰姐姐想要下凡了呀，好呀！苏东坡说嫦娥是‘起舞弄青影，何似在人间’，你倒好，还在那画框里呆着干啥子呀，快莫把自己封闭在那个框子里了，尘世里有风雨也有欢乐。”
说完又是一阵咯咯直笑，引得大家也跟着一齐笑，总算给秦时月下了台。随后，赵小沟私下对小雨点说：
“你刚才好厉害，轻易就帮你师傅解了围。”
小雨点却说：“那诗不见得就是师傅写的，就算是他老写的，也不见得就是送给她刘兰兰的，就算是他送给兰姐的，也不见得师傅会有非分之想，只是劝她走出那个框子，师傅与师母笃信情深，更何况，更何况……”小雨点欲说又止。
“更何况什么呀，你吞吞吐吐个什么？”赵小沟紧追不舍。
小雨点停了一下说：“要说师傅有什么情感追求的话，我猜只怕还是他那位梦中情人朱家大小姐吧。对了，小沟，你不是就要去杭州了吗，何不抽空替师傅去打听一下，看看他那位梦里情人到底是个啥样子，若能弄得到一张照片就更好了。”
一语提醒了赵小沟，赵连忙应承，并夸她是“知师莫若徒”，小雨点听了很是得意。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聚会临近结束时，林凡中提议大家合影留念，这是他的职业敏感性与习惯，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玲珑的袖珍数码相机来，让大家站成两排，并说让即将离开长乐大本营的刘、赵、戴和秦时月四人站前排，小雨点就把秦拉到了自己身旁，她与刘兰兰站在了中间，赵小沟就站在刘的一旁了。林凡中对好了镜头后，请旁人按快门，自己站到了秦的后面。这张照片赵私下对林说，帮他多洗印一张，林答应了，却不清楚他有什么用意。后来，当照片出来后，秦时月一看，一种预感不觉涌上心头，这似乎也像是在欢送自己呀，也许自己在金梦大概也会呆不长了。
照相完了，小雨点有些依依不舍地对秦时月说：“师傅，我不久就要走了，可能很久都见不到您，您送副字给我吧。”
“好，今晚我回去就写。现在我送你一句唐诗，叫‘莫愁前路无知己’。”
小雨点苦笑着说：“只怕是‘西去阳关无故人’吧，人家谁认得我呀。”
秦说：“虽说没有多少人认识你，但会有许多人知道金梦集团，知道杨尚君的。这次董事长派你去印度，我猜其用意是派你去当个金梦的文化使者，让你去学习和了解印度悠久的文化、他们的习俗和中印文化的差异，以便金梦将来在印度有较大的发展，你把工作做好了，肯定会得到董事长的器重。中印两国都是文明古国，友谊源远流长，两国又都是世界人口大国，在经济发展上存在着许多的共性，说不定印度将是金梦在西方发展的极乐世界哩，怎能说是西去阳关无故人呢？”
一番话说得小雨点如梦方醒，连连说：“谢谢师傅指点，谢谢。”
“何谢之有呀，佛说，授人花束，手有余香。要说谢，你刚才不是还给我解了围嘛。”秦此言一出，师徒二人都会心地笑了。
冬去春又来。
金梦今年春季招工与往年作法不同的是，招工地点既不在长乐大酒店，也不在金梦的员工大食堂，而是设在金梦培训中心。培训中心优雅的环境，使应聘者一进门就对金梦留下了极好和极深刻的印象。
根据省总工会的指示，金梦集团在新员工入司以后，要由金梦集团工会代表新老员工，与金梦的法人代表、董事长杨尚君签订集体劳动合同，这在金梦的历史上是头一回，大概在湖滨省的工运史上也是开天辟地的第一次。这个会定在二月二十六日，赶在金梦历来的年度经营报告会之前，在长乐宾馆五楼的大会议厅举行，由人力资源部会同工会和公关宣传部负责组织。
这一天，长乐宾馆可热闹了。员工代表有一百三十多人，新员工占百分之七十，其余是老员工。秦时月、张国兴、庆后同等人都被挑选为代表，其时秦已到公关宣传部上班，即或不是代表，今天也要到会场来服务，和报社的唐玉亭他们一起负责接待媒体的记者，这是李漠副部长安排的。
民营企业老板与工会组织公开签订集体劳动合同，这件湖滨省工运史上的重大新闻，省、市媒体的一些记者闻风而动，有些是公关宣传部请来的，有些却是未请也来了，其中包括《中国职工报》驻湖滨记者站的主任周雄飞，一位相貌堂堂、眼神特别机警的中年人，这样事关职工切身利益的好新闻，他能不来吗？李漠原来还担心怕请不动他哩。李漠与周寒暄过后，就让秦时月陪他聊了好一会，算是特别地尊重他了。
张国兴见到秦时月就有几分兴奋，他俩已多次作代表在一起开会，因此一见面他就说：
“秦老师，看来你我二人成了金梦的会议代表人物，每次开会都有分儿。你说这杨尚君又搞啥子新门堂，签啥子个集体合同，我在国有企业里头几十年也没搞过这名堂。”张师傅是个直肠子，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秦时月笑了笑说：“张师傅，时代不同了，你那时是政府给的铁饭碗，不管谁，只要入了工厂的门，都是工厂的主人，你说，主人还需要和哪个签劳动合同呀？”
“那倒是。”张国兴回答说：“那时工厂里虽说也有工会，其实就只管管职工吃喝拉撒、生死病育、文体娱乐之类的事，工会主席也是事先经上头部门圈定、选举后报上去再任命的，他实际上也是真管不到工人的劳动权利的。”
“对头！”庆后同在一旁学着他的四川话说：“而今要签订合同的事，也是政府规定的，不管是国营的、民营的、还是外资的，统统都是要签的，是为了保护劳资双方的合法权益。”
“哪就看他吴忠夫这个老板，会是个啥子样的保护，今后我们会看得到的。”张师傅对庆后同的话很不以为然。
秦一看他们俩人又要抬杠了似的，就说这个问题以后再谈，自己现在还有点事，借故走开了。
令人费解的是，原来讲好了省、市劳动人事厅局和省、市总工会都会派领导来出席会议的，不知何故，临时都推说不来了。更有甚者，大会的主角、今天的头号当事人、金梦集团董事长杨尚君也不来了，却吩咐由董事长助理、中共金梦集团党委书记高仁觉出席签字仪式，由高仁觉代替他杨尚君，与吴忠夫在劳动合同文本上签字。这样一来，不仅让这帮记者们大跌眼镜，就是像庆后同那些爱思维的年青人，觉得这事好滑稽和太不可思念了：由一个打工者的党委书记代表资方老板，与一个货真价实的资方老板代表员工，共同来签署劳动合同，这不是本末倒置、相互搞错了位吗？这真是奇事、怪事、滑天下之大稽事了，真亏他杨尚君想得出来，也做得出来。
这样一来，这个原本以为很热闹、很隆重的会，就开得很简单了。会议由监事会主席、工会副主席杨尚民主持，并就会议的目的意义作了简要的说明，然后就是高、吴二人在劳动合同文本上签字，然后就是两人站起来相互握手，脸带笑容地互换文本，前后不到二十来分钟。而二人的笑，无论怎么看都似乎像是“苦恼人的笑”，他们笑得是那样的尴尬，那样的苦恼，彼此心里都十分明白：究竟应该是谁代表谁呀！
省、市媒体的一些记者未待大会结束就走了，更有一些记者在大会还未开始，看那架势就早早地开路了。倒是周雄飞从会议开始一直到结束，原原本本地摄了影、录了像，包括那两个“苦恼人的笑”。但是，事后湖滨省没有哪一家媒体，以及《中国职工报》，对金梦这一新闻进行过报导，就是《金梦集团报》和“金梦网站”，也只是象征性地发了张图片新闻，那图片赫然是那张高、吴二人交换文本的“苦恼人的笑”。看过这张照片后，秦时月仔细一想，杨尚君这样作其实是很明智的，虽说高、吴两人显得有些尴尬，但总比由杨与吴二个老板交换劳动合同文本，样子上要好多了，杨尚君在这里玩的是那种模糊理论。
大会临了时，杨尚民宣布个好消息，今晚在长乐宾馆大舞厅工会有舞会招待，欢迎喜欢唱喜欢跳的代表们前来共度良宵，赢得了一些新员工的一阵叫好声，这个签字仪式就此划上了一个句号。
出宾馆大门时，杨尚民碰上了秦时月，就对他说：
“秦经理，听说你是‘能文能舞’，会写文章会跳舞，还是高手是不是？今晚你可要来呀。”表示出一种友好，打从小雨点去印度后，杨对他的态度似乎有了些转变。
“杨主席你是夸我还是笑话我呀，高手谈不上，三步四步还是会的，不过，”还未待秦说完，杨就接了过去说：
“不过什么呀，是不是小雨点、刘兰兰她们一走，你就少了舞伴跳不成了是不是？”杨尚民说话常喜欢说“是不是”。
这时从一旁走出个女郎笑着对秦时月说：
“秦老师，还认识我吗？您若愿意，今晚我给您当舞伴怎样？”
秦一看，原来是商务部作日语翻译的盛幼春，就连忙说：
“商务部有名的大美女，认识，认识，你肯当舞伴那敢情好呀，岂有不愿之理。”
一旁的杨尚民纠正说：“小盛现已不在商务部，在监察部做秘书了。”又回头对盛说：“今晚你陪陪秦经理跳舞也要得，他是个很有涵养的人，董事长对他都客气哩，秦经理是不是哇？”
“原来已是杨主席的部下，那就蒙你割爱了。”秦笑着说。
“你这是什么话呀，你这个老先生。”杨一边笑着说，一边带着盛幼春上车走了。幸而没说是“你这个老东西”。
没想到秦时月在当晚的舞会上，以一曲用日语演唱的卡拉OK《北国之春》，获得了全场的喝彩，连日语专业毕业的盛幼春也说：
“秦老师，真冒想到您用日语唱的，比您用青山板普通话说的还要好懂、好听得多哩。”
“是呀，如果我用国语演唱，那可能就有如今当红大歌星周杰伦的特色了，只怕是大家会有些听不懂吧。”秦时月自我解嘲地说。
“秦老师您还真幽默，只怕听不懂还真是一种特色哩，杨董事长说话也不是不好懂吗？”盛幼春附和着说。
“打住，打住。”秦连忙说。
盛自知失言，也再不作声，便和秦跳起舞来。
冬去春又来。
推迟了将近一年的金梦股票上市，现在又看到了新的曙光，湖滨证券办主任、金梦董事会秘书肖碧云的未婚夫孙起孟，为金梦这事立下了汗马功劳。
自从省委书记武正阳指示孙起孟对红联公司诉金梦集团一案进行调查以来，孙前前后后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进行了广泛的调查与研究，秉着重证据、明是非、依法办事、区别对待的原则，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事出有因，查而有据，红联并非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但也不至于要影响到金梦股票的上市，其中最关键的问题是何之光的液压传动专利侵权问题。原来这个液压传动的研发，是当初何还在红联工作时立的项目，其早期的研究费用自是红联所出，并已在省科委做了立项登记，属于职务发明。但何之光只作完了初步研究后就跳了槽，连人带项目到了金梦，研究成功后以他自己和金梦的名义申报了专利，因此，红联诉金梦和何之光侵权，并提出了三千万元的赔偿要求。至于其它几个问题，虽有那些现象，但证据并不很充足，还不能下个明确的结论是恶意手段、非法行为。这样一来，核心问题就是专利权了。
当武正阳听了魏必清和孙起孟的汇报后，指示魏出面作两家的调解工作，以和为贵，以大局为重，兄弟携手，共同为湖滨的经济发展做贡献。后来武正阳又与杨尚武、杨尚君两人谈话，最后由金梦给红联补偿经济损失830万元，红联则向证监会自动拆诉，兄弟俩才握手言和、重归于好，这既体现了作为兄长杨尚武的宽宏大量，也表明了作为弟弟杨尚君的能屈能伸。这样一来，武正阳的牵手工作，就为金梦股票上市铺平了道路。
三月二十八日，是杨尚君和金梦集团全体董事与股东永远难忘的日子，是他们多年来梦寐以求的日子，这一天他们终于等来了他们朝思暮想的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标志着杨尚君和他的金梦集团，成功地登上了这个自由资本和虚幻经济的大舞台。
这一天，杨尚君与特邀同坐包机来沪的湖滨省副省长魏必清及全体董事，一起出席了金梦在上海交易所的挂牌仪式。杨与魏站在前台那面象征财富、象征地位、象征人生价值的大铜锣的左右两旁，“当、当、当”地敲下了三声响锣，这锣声是那样的清脆，那样的响亮，那样的悠扬。
杨尚君得意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开心，那样的圆满，那样的成功。这不仅只是金梦股票的成功上市，更大更圆满的成功，还在于他在这上市的股份中占有58%的股份，成为金梦集团的绝对控股人，使他成功地成为中国私人资本的又一大锷，有幸进入“胡润中国富豪榜”。至于他为何会比与同时起步的“草根兄弟”们，高出如此绝对的差别，不仅外间是个谜，只怕就是这些弟兄们都有些迷迷糊糊哩，包括那个自以为精明的汤利元。
董事们满意地笑了，他们满意于金梦的池塘终于满了，正如杨尚君所预言的那样，在上帝那只神奇的手的恩赐下，金梦的池塘不仅满了，而且流了，不是“富得流油”，而是“富得流金”，真是“跟着杨尚君，无往而不胜”呀。
而那位金梦的“财神爷”魏副省长却有意地笑了，有意思呀有意思，原来“财神爷”只送财不发财，虽然自己成功地帮杨尚君实现了股票上市和绝对控股权，但自己却一股未有，一票未得，充其量也只是享用一下杨呈送的像丁小姐、于小姐那样的“三牲”贡品而已，比起杨的财富来，不过是九牛一毛了。
至于那些参会的工作人员与全体的与会人员，受他们的感染，也跟着一齐无意地笑了，金梦的股票上市，实在与他们毫无关系，那笑不过是一种随声附和、逢场作戏罢了。
这一天，杨尚君踌躇满志、心情鼎沸，挂牌活动一结束，就忙不替地在上海的金茂大厦，举行了一个简约的记者招待会。应邀前来与会的记者，除了和杨同机而来的湖滨省与长天市的几家媒体外，还有《中国证券报》、《中国工商报》、甚至《经济日报》的驻沪记者，这种情形，对于一个民营上市公司来说，已不多见。
与杨一起出席记者招待会的还有总裁汤利元、董秘肖碧云，记者们虽说是事先邀请的，但并非好惹，开始时还问得比较平和，第一个发问的是《湖滨日报》的记者：
“金梦集团从湖滨青山县小龙坳村的一个小作坊起家，发展到今天的上市公司，请问杨尚君董事长，你此时的心情怎样？面对这资本市场突然而来的巨额财富，你将有什么样的打算？”
杨从容地回答说：“的确，从一个小作坊到上市公司，我们走过了漫长的求索之路，这其中的艰辛，不能尽为人知，要说心情怎样，可以说是感慨万端。但今天我首先想要说的是，今天的成功，饮水思源，要感谢党，感谢党的改革开放政策。我始终认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杨尚君的今天，没有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就没有金梦的今天。党的持续稳定的富民政策、暖民政策和建设长治久安的和谐社会的大政大策，就是金梦长久发展的阳光雨露。你问我面对巨额财富的增长，将有什么样的打算，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饮水思源，金梦将尽自己的能力来回报党，回报社会！”
马上有记者追问：“请问杨董事长，你说要回报社会，是不是像香港的李嘉诚先生那样，把自己大量的钱用于慈善事业？中国内地的富豪们在慈善方面实在是有些抠手。”
杨尚君笑了笑说：“回报社会也不只是慈善事业一种，金梦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快速地做大做强，金梦做大了，招收的员工就多了，承担的社会责任也就增大了；金梦做大了，给国家交纳的税收也多了，给国家做的贡献就更大了，这也算是一种回报吧。金梦这块蛋糕现在还不够大，大了，我们自然会考虑用于慈善事业这一块的。”
那记者又立马追问：“请问那蛋糕要大到什么程度？”
杨毫不迟疑地说：“当金梦进入世界企业500强吧。”
下面就有人响起了呵呵声：“原来要到那个时候呀！”不知他们是期望还是失望，还是感叹像杨尚君这样的富人，把慈善事业当成施舍，对于巨额财富的攫取，难道你心中真的没有一丝忏悔感吗？
果然，只见《经济日报》的记者提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时下有位著名的经济学家曾认为，中国的私营企业老板，在他们的起步阶段普遍带有原罪，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欺蒙拐骗、偷税漏税、行贿受贿、官商勾结等不法行为，请问杨董事长，你怎么看待这个认论呢？”
杨略一迟疑，小心谨慎地回答说：
“对于这位经济学家的认论，我不想妄加评说，我要告诉你们的是，金梦是中国民营企业里有名的纳税大户，我们从不偷税漏税，我们只有合理避税。”
当杨说到这里时，下面的人都呵呵大笑，好几部摄影机齐齐地对着他，那记者就紧接着问：“这有什么区别吗？”
“有哇！当然有哇。”杨坚定地回答着，然后指了指那些对着他的摄影机说：“就拿你们手中的摄影机来说吧，如果从国外整机带回国的吧，海关是要收税的，如果把它分成镜头、机架等零配件由几个人带回来，海关就不要收费了，回来后我们再一组装，不还是一部整机嘛。”
“啊！”全场顿时哗然，原来是这样的！这算不算偷税漏税？还是变相的偷税漏税？还是他们只是钻了海关的空子，打了国家税收政策的“擦边球”，按杨尚君的说法是“合理避税”？一时没人与他辩白，就是那位《经济日报》的名记者也没再开口。事后《金梦集团报》在一篇报导这事的文稿中有这么一句“杨董事长智答《经济日报》名记问，使其目瞪口呆”的话，就有些过份了，人家不过也是放了你杨尚君一马罢了，真要和你较真起来，你轻松得了？
就在招待会似乎要僵持时，只见《湖滨晨报》的一位年青女记者站起来笑着说：
“杨董事长，我可以问一个有关您个人私事的题外话吗？”
杨也笑着说：“可以呀，只要是我能回答和愿意回答的话。”
坐在一旁一直未吭气的汤利元却插嘴说：
“我们杨董事长最高兴和美女对话了，你只管问吧，有问必答。”
会场为之一阵活跃。
“那好呀，汤总裁您可不要多心呀。”女记者接着说：“据说杨董事长您至今只有一个儿子，而汤总裁您却有二男一女是吧，还有位吴副总裁听说是三女二男，您觉得如果您百年以后，您那巨额财产，仅由您一个儿子他能承担得起吗？是不是有点太残酷了？您会不会也像有的董事那样，停妻再娶另生孩子呢？”
此问一出，顿时大家都为这年青女记者捏把汗，这个“少不经事”的，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却问出这么个不吉利的话来！没想到杨尚君却满不在乎地回答说：
“你这个妹子想得比我还远啦。别人的私事我不便过问，人各有志嘛。至于我为什么只有一个儿子，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结婚那时，国家计划生育抓得很紧，提倡只生一胎，我老婆又是青山县计生委下属部门的国家工作人员，生了一胎就去结扎，因此，就成了独苗苗了。我们青山地方有句俗话说得好，‘好地只要一坨，好崽只要一个’，他日后是个人才就能把家顶起来，要是个浪荡子，那我也没办法，算是命中注定了吧。”
“根本的问题看来还个教育和培养问题呀，那您是如何教育和培养好小孩的？”女记者紧接着问。
杨笑了笑说：“还是我们青山人那句话，‘拳头下面出孝子’。孩子的教育培养我主要是交给他妈管，你说呢，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这不仅是笑杨尚君机智过人，以进为退，把球踢回了对方，而且这话其实也是一句调皮话，言下之意是说，你是不是也要像孩子他妈那样来管教他？使得这年青女记者不觉脸红了一下，一时语塞，继之她又不甘示弱地问：
“杨董事长，听说您在未婚前还有个私生女？”
此话一问，众皆愕然。杨仍然笑眯眯地说：
“你有什么证据吗？若没有证据那就姑妄言之姑听之吧。”接着他又开玩笑地说：“那不会是你吧？”
会场上又一阵大笑，那女记者则悻悻然，口里嘟嚷着说：
“我可没那样好的福气，要不我此时也会去了印度什么的，还会在这里听你们说笑！”
众人又是一阵笑，招待会也就在这喜气中收了场。
后来，这事传到秦时月那帮人的耳朵里，是各有各的感慨：秦觉得这事终于证实了自己以往的猜测；刘兰兰、胡花莲、陈出新等人则大感意外，没想到这“小雨点”竟有这么个大背景、大来头！赵小沟则不以为然，他早已从吴忠夫那里听过这个故事；只有庆后同知道后感情复杂，不知是喜还是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