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孔子论诗,但云:“兴、观、群、怨。”又云:“温柔敦厚。”足矣。孟子论诗,但云:“以意逆志。”又云:“言近而旨远。”足矣。不料今之诗流,有三病焉:其一填书塞典,满纸死气,自矜淹博。其一全无蕴藉,矢口而道,自夸真率。近又有讲声调而圈平点仄以为谱者,戒蜂腰、鹤膝、叠韵、双声以为严者,栩栩然矜独得之秘。不知少陵所谓:“老去渐于诗律细。”其何以谓之律?何以谓之细?少陵不言。元微之云:“欲得人人服,须教面面全。”其作何全法,微之亦不言。盖诗境甚宽,诗情甚活,总在乎好学深思,心知其意,以不失孔、孟论诗之旨而已。必欲繁其例,狭其径,苛其条规,桎梏其性灵,使无生人之乐,不已傎乎!唐齐已有“风骚旨格”,宋吴潜溪有“诗眼”:皆非大家真知诗者。
“译文”
孔子评论诗歌,只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又说“诗要温柔敦厚”。这就足够了。孟子评论诗歌,只说:“要以诗意表达志向。”又说:“诗的语言很浅显但意旨深远。”这就足够了。不料当今诗歌的流派,有三种毛病:一种是大量引用典故,满纸都是死气沉沉的文字,夸耀自己博学。一种是没有一点内涵,开口就说,夸耀自己率真。最近又有讲求声调和平仄的人,有严禁蜂腰、鹤膝、叠韵、双声的人,一副活泼欢畅的样子,好像只有自己掌握了其中的奥秘。不懂得杜甫所说的:“人老了写诗的格律渐渐趋于细致。”什么称之为律?怎样称之为细?杜甫没有说。元微之说:“想要每个人都信服,一定要做到面面俱全。”怎样才能达到全,元微之没有说。大概是诗的境界很宽,诗的感情很活,如果总是注意勤奋好学深思熟虑,内心知道其中的深意,就不会离开孔子、孟子评论诗歌的宗旨。一定要将写诗的规程弄得繁杂,途径弄得狭窄,条规弄得苛刻,就会使诗的性灵受到约束,使它没有了活人的快乐,这不就是颠倒错乱了吗!唐齐时已经出现“风骚旨格”,宋吴时潜溪有“诗眼”的提法,这些都和如今所谓的大家对诗的理解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