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人类究竟是什么呢?是整体中的一个阶段,还是大化流行中的一段时间,上帝随心所欲的创造物?在历经植物界和动物界过渡性的漫长进化以后,人类在所有方面都比石头更为优越吗?此后它将向终极完美前进吗?换句话说,历史到底为它准备了什么结局?是否基本的时间永无止境,人类将永远处在去成为的过程中?是什么驱动了这个巨大生命之钟的发条?所有这一切都还是个谜。然而无论历史的浩瀚时间延续多久,它的每一分钟又都运行于当下。决定性的历史时刻就都存在于钟面之上,因为时针永在走动,而到达十二点的时候,它又开始新的一轮旋转,就好比人类开创新的时期一样。
没有向导,没有指南,在疑问重重的汪洋大海中,大多数的年轻大脑都只能面对迷失或者发疯的结局,冒险者都被风暴打垮了,没有人可以在风雨之后发现新大陆……我们的全部哲学像谜一般的巴比塔呈现在我面前……其无法指引大众,只会无休止地干扰大众的思考。当大众发现整个基督教思想是建立在虚妄之上时,一次巨大的变革将铺天盖地而来。上帝的真实性、永生、《圣经》的权威、启示,这些永远带着谜团。我试图否定这一切,但是,唉!摧毁极其容易的,但想要创造新的信仰却很难。
尼采将自己令人惊叹的天才在这些字里行间显露了出来!弗里德里希·尼采明确地提出了他对宗教的疑问,并且预见了他将作出的带有变革性的有力答案。这些答案就是:人类就是虚无,是上帝随心所欲的创造物;一次荒唐的开始把人类推向永无休歇的无穷开端,驱向永恒轮回;一切权威最后都可归因于盲目的仅服从于机会的力量……
弗里德里希·尼采从不轻易肯定什么,他不喜欢在重大问题上仓促地下结论。只要还有可回旋的余地,他都会选择回避。然而一旦他投身于其中,就必定会全力以赴。那时,他还试图掩饰自己的想法,但这些想法却情不自禁地从他的笔下流露了出来。他写道:“我们往往在本应直面我们命运的当口软弱,服从于上帝的意志或是服从于谦卑的态度,这不是信仰,只是懦弱和胆小的借口。”尼采全部的伦理观和英雄观就浓缩为这不多的几句话。
在这段时期,尼采钟爱席勒、拜伦、荷尔德林等人的习作,而他最爱的便是荷尔德林,当时荷尔德林毫不出名,而尼采慧眼识珠,就像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朋友一般相中了荷尔德林。这是非常伟大的的相遇,此刻这位还未走向世界的少年的人生与这位刚刚逝世的诗人极为相同。荷尔德林也出生在牧师家庭,同样怀揣着子承父业的志向。1780年,荷尔德林在蒂宾根大学研读神学,同黑格尔、谢林成为同窗,也就是在那时,他摒弃了一直信仰的宗教。他从书本中熟悉了卢梭、歌德、席勒并深深陶醉在浪漫主义中。神秘的大自然和清澈的希腊心灵深深吸引了荷尔德林,让他产生了要将这两部作品完美结合在一部德语作品里的愿望。像大多数诗人那样,荷尔德林的生活极其窘迫。他到富人家里去做家庭教师,忍受着那里的无聊和白眼,唯一一次得到的尊重让他倍受鼓舞,狂热地工作,但这种日子极其短暂最终以他的失望告终了。故乡的空气和人民吸引着荷尔德林,让他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他在工作的间隙写作,但他无法忍受自己这种靠家庭资助的生活方式,于是再次离开了故乡。荷尔德林将自己的诗作发表出来,这些诗篇十分优美,他通过自己天才般的想象将奥林匹斯山诸神召唤至苏比亚茂密的森林和莱茵河地区,然而公众对这种诗作不感兴趣。创作的受挫让荷尔德林郁郁寡欢,他梦想着更为广阔的创作,但那只是一场梦:德国和古希腊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要把二者结合起来,就需要用歌德似的灵感,在永恒的文字中融入浮士德的胜利和海伦的被劫掠。荷尔德林用散文诗的笔法描写了几个片断:他的主人公是一名年轻的希腊英雄,他的祖先查拉图斯特拉在战斗中不堪一击,很快覆灭,因此他对自己的民族有着深深的悲悯并倡导一种勇敢人性的再生。
荷尔德林创作了一个三幕悲剧,主人公是阿格里真图的暴君、诗人、哲学家、傲慢的民众煽动家、英雄恩培多克勒,他出众的才华让他与其他希腊人格格不入,悲剧讲述至高无上的恩培多克勒厌倦富足的生活,隐退到埃特纳山巅,他决绝了家人和朋友的苦苦哀求,他把群众打发走后,在落日的余晖中纵身跳进了火山口。这部作品充满了力量,可是荷尔德林最终却把它放弃了。郁郁寡欢造成了他身体的衰弱和情绪的高昂。他希望能够离开德国,以此来摆脱磨难,同时减少对亲戚的拖累,当他在法国的波尔多找到工作后,便消失了。六个月后,他又皮肤黝黑、衣衫褴褛地回到了家里。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经历。
之后有人通过艰难的调查才发现他是在8月的骄阳下徒步穿越边境去了法国。从法国回来后,荷尔德林开始神智涣散,在余下四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处于身心麻痹的状态,最终于1843年去世。荷尔德林去世的时间和尼采出生的时间只差几个月。一个柏拉图主义者也许愿意认为,这是荷尔德林天才般的灵魂转世投胎到了尼采的躯壳之上。现实看起来果然如此,因为他们拥有如此多的相同点,他们的身上都带有德国灵魂深处的浪漫主义,对待宗教都雄心勃勃,充满生气,而最终的结局都相同——被自己的野心击倒。这两位天才相似的生活历程不得不让后人对这个民族盲目的生育感到惊叹,孩子们的生活相似且充满磨难,和德国单调乏味的民族性毫无区别。
这一年的春末,尼采患上了严重的头痛和眼疾,医生无法诊断出病因,只能揣测病症是由神经性病变引起的。由于生病,尼采的假期被彻底毁掉了,不过他设法争取到了两个月的假期,在瑙姆堡住到了8月底,假期的延长使得生病的苦恼被一扫而光,他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在两个月的假期中,尼采对自己思想中的疑问做了深入的探索,尽管问题还没有得到解决,但微小的进展足够令他精神饱满地重返普尔塔。在一尝夙愿的前提下,他终于可以安心做一名勤奋的学生了。他依然继续博览群书,坚持创作,每个月按时给瑙姆堡的两个朋友寄去诗歌、歌曲、舞曲、评论和哲学论文。这些创作并没有耽误他的学业,反而令他在一些出色老师的指导下,学习了古代语言和古代文学。尼采愉快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毕业前夕,此时,他将不得不面对选择职业的困扰。面对着未知的前途,尼采显得很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