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地到了,孩子们,快点拔,天亮前必须拔完。”铁山媳妇在黑暗中命令道。
“娘,我看不清呀。”七岁的小女儿兰兰说。
“娘,我也看不清。”十岁的大女儿梅梅附合道。
铁山媳妇叹了口气:“看不清也得拔呀,麦子总不能扔了吧?”
两个孩子懂事的弯下腰,摸索着拔起麦子来。
那时正值七十年代初,麦收就两种办法,水浇地镰割,旱地人手拔。
俩孩子一人一垄,铁山媳妇拔两垄,并负责把俩孩子拔的捆成捆。
麦子得长势不错,每拔一小段,她们就得直起腰来喘口气,然后猫下腰继续作战。
麦子拔到将近一半的时候,天稍微亮点了。
兰兰说:“娘,我拔不动了,手疼。”
梅梅说:“准是起泡了,那你先歇一会儿,娘,你也歇会儿吧。”
铁山媳妇头也不抬:“你俩歇吧,我不累。”
兰兰看看落下自己老远的娘,再看看一直坚持着的姐姐,就大声的说:“我又不累了,我也一起拔。”
铁山媳妇想欣慰的笑一下,嘴角抖了抖,却没笑上来。
一家人总算在累的都要站不住的时候,拔完了整块地的麦子。
“大——嫂——大——,你们还真在地里呀?”二蛋骑自行车像飞似的。
“二蛋,你怎么来了?”铁山媳妇忙问道。
二蛋大嗓门:“乡亲们都去你家了,想和你商量俺铁山哥这丧事怎么办呢?”
“这不怕糟蹋粮食嘛,就带着孩子们……也是寻思着吧,别误了孩子回去哭他爹。”铁山媳妇看着麦子地答非所问。
宋铁山是夜里十二点多得心脏病死的,村里管事儿的忙的差不多了,就走了,铁山媳妇心疼的一宿没合眼,黑暗中她忽然想起地里的麦子,麦熟一晌哪,她不得不唤醒刚睡着的孩子们,起了个大早。
现在总算把活赶出来啦!她舒了一口气。平时因为腰有毛病,铁山总说地里活有他呢。如今他走了,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她不豁不出去行吗?
二蛋忽然像发现了新大陆:“呀!大嫂,你们拔错了,你们拔的是我家的,你看,西边这块才是你家的。”
铁山媳妇这个要强的女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望着无边无际的麦田,她忽然害怕起来,她仔细的辨认了好半天,才发现真的拔错了,一大早起呀!忍着刚死男人的痛苦,差点没把俩孩子累死,却是给人家拔的。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他爹呀——你可松了那心啦,谁管那娘儿们孩子呀?老天爷呀!你瞎了眼哪!我可没——法活啦——”
俩孩子扑到她怀里一起大哭。
二蛋也流泪了,他赶紧去扶铁山媳妇:“大嫂,别哭了,回头我再帮你家收呗,大家还等着呢,啊,咱先回家吧。”
宋铁山灵前,彻底崩溃的铁山媳妇哭昏过去好几次,俩孩子更是哭的肝肠寸断,看的村里人都跟着掉眼泪。
第二天早上,娘儿几个只好又天不亮就来到地里。
可是,让她们吃惊的是,地里传来很多人的声音,说话的声音,拔麦子的声音混在一起。
她听见最响的一句是村长说的:“大家伙快拔,呆会儿天一亮,咱就按原计划行动啦!”
然后是七嘴八舌的声音:“没问题,你就瞧好吧,咱一定帮人帮到底。”
她明白了,乡亲们这是在帮自家的忙,但她又不明白,‘原计划’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日子,妇女们有人陪铁山媳妇说话,有人忙活缝孝接烧纸什么的;村长等上点岁数的负责全面料理铁山的丧事;村子里像二蛋这样的年轻人则不见了踪影。
当铁山媳妇终于知道‘原计划’是什么的时候,正是她家麦子全部被运到场里的时候。
殡上,铁山媳妇跪在坟前哭道:“他爹,你放心走吧,麦子都收回来啦!”
铁山媳妇说完后站了起来,把俩孩子也叫过来,然后娘儿仨一起扑通向众人跪下。
“本来我不该到坟上来的,可我必须当着铁山的面,好好感谢村长和乡亲们帮我家这么大忙,我和孩子,在这里给大伙磕头啦!”铁山媳妇说完,又连扣三个响头。
一阵暖风吹过,远处飘来麦子熟了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