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终于到了无可遏制的地步,偌大的洛城街已经看不到一个人影。
五月一日,皇帝下令,召集天下善医之人,共解时疫苦。
这天一大清早,宫相就被皇帝召集了去,府里的人也被禁止随意出府。
老夫人自然是会对宫茴香多加疼爱一些的,便着了暮春一早拿了些艾草过来,满院子里熏了一遍。
宫茴香坐在院子里,听着挽花说府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例如,宫天香那被毁了容的脸。
再例如——
素来在府里不讨人喜欢的三夫人,突然变得和颜悦色了起来。
三夫人是宫仙儿的生母,看了女儿那城府极深的样子,就知道她也不会是个简单的主。
“小姐,茶来了。”挽花照例会在正午时分递过来一杯清茶。只因宫茴香总喜欢这时候在树下捧着书看着,无惧逐渐炎热的天气。
宫茴香头也不抬的接了过来,轻轻抿了一口。
“听说二小姐脸上的东西又多了一些,太医说怕是治不好了。”挽花低下身子,轻轻在宫茴香耳边道。毕竟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叫别人听了,总有些居心叵测的流言。
“噢?”宫茴香挑起眸子,眼睛中一道兴奋的光芒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又是一汪潭水般深寂:“老夫人怎么说?”
“老夫人自然也是无能为力的,不过看大夫人那个样子,似乎有转圜的余地。”挽花煞有介事的说道。
“择个时间便去看看他们吧。”不悲不喜的声音,宫茴香又埋头沉醉在书之间。
良久,挽花似乎才离开了。
她放下手中的书,抬手接住风中飘过来的几朵柳絮,扬手又将它们置于风间。
到底,还不是她的人啊!
也是时候,该寻一个出路了。
清晨,窗外吹来几丝薄凉的雨,本是春晓的天,却显得有些清冷。
老夫人一早派人过来说,今早头有些疼了。
宫茴香记得,老夫人素来有头疾,而且极其严重。
来到老夫人住的闲庭中,便看到两旁的仆人一脸苦色,不发一言。
见她来了,也只是行了一礼,全然不及往日热情。
老夫人就捂着头,靠在一旁的床榻上,由暮春在一旁伺候着。
“你来了,坐吧。”老夫人看到她,便示意暮春和其他仆人们退了下去。
“老夫人。您好些了吗?”宫茴香一脸担忧,毕竟老夫人是整个宫府唯一待她好的人。
“咳,好?”老夫人似是自嘲的笑了笑,道:“恐怕是好不了了。”
“不会的,老夫人福寿无疆,不会因此——”
“茴香,这么多年,你不肯叫我一声奶奶,是恨奶奶当年的无情么?”
老夫人长叹一声,脸色也苍白了一些。
恨——
宫茴香轻笑,不置可否。
十年前。
老夫人在外静养,宫府只有她的娘亲,和大夫人三夫人。
有人看到芙蓉池里她的母亲化作蛇精一晃而过,因此被传是妖孽转世,被逐出了宫府。
连带她那只出生不到十天的弟弟,一同消失在了洛城的繁华里。
一句谗言,就让宫府上下都相信了。
呵——
妖孽,多么可笑的形容词。
就因为娘亲美得不可方物么?就因为她善良仁慈么?
那她这个妖孽的女儿,又为什么会存活这么久呢!
想来也只是因为她那纵横沙场的外祖吧!
可笑身为那件事的唯一见证者,竟没有一个人相信她的话。
那场戏本就是大夫人和三夫人设计好的,目的就是为了铲除她的母亲。
她永远不会忘了那天,下着鹅毛似得大雪。
娘亲一身绯衣走出了宫府,一脸诀别,再也没有回来。她说:“我的茴香,若有一****遇到了一个好看的男子,你爱上了他,亦或是离开了他,你都要好好的活。”
她永远不会忘记,宫府是怎样告诉她那蒙在鼓里的外祖,娘亲时疫时死的有多惨。
“老夫人,茴香不曾恨过。”明明是恨,却还是只能小心翼翼隐藏。只怪她曾经陷得太深,才忘记了娘亲那时候的忠告。
“哦?”老夫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扫了扫,最终定格在遥远的虚空:“当年的事情,或许是我错了吧。”
或许——
宫茴香笑了笑,抬起头努力回想娘亲走时的样子。
那眸子,那绝美的容颜,或许也曾绝望过吧。
“老夫人待茴香极好,茴香永远不会忘记。”宫茴香走到老夫人的床前,握住她的手:“更何况,我早已忘了娘亲的样子。”
“哎——”老夫人又叹了一声,颇为无奈道:“若不是当初我执意要你娘亲嫁了过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说到底,她当时的私心,恐怕只有自己清楚。
只要许府和宫府联姻,皇帝就不敢轻易动摇他们的地位。至少,可保一世安康。
“谁又知道后来的事情呢——”宫茴香笑了笑。
“是啊,谁又知道呢!”
其实,宫茴香还有很多话来想要问老夫人,到了要说出口的时候,却终究什么也没说。
直到老夫人入睡了,宫茴香才拿出悄悄藏在袖子里的迷香,药蛊和银针。
老夫人的病一到春天就会复发,前世未学医蛊之术的时候,她不懂这其中原因,可现在习了药理,她知道了这病的根源。
竟是因毒所致——
这毒虽不是烈性子,但下毒的人似乎极有耐性。
宫茴香暗叹了一口气,施了银针封住老夫人的眉心,挤出一滴乌黑的血,。
血流在药蛊的身上,被悄然吸收。
最后一步——
宫茴香却突然停住了。
真的不恨她么?
宫茴香在心中问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明明被府里人欺负的时候,她恨这宫府的所有人。明明前世被宫府抛弃践踏的时候,她想要毁灭这里。
可是,对于眼前这个人。
对她的爱,比恨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