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破晓。
夜家后山祠堂大殿里依然青烟袅袅。
夜柏林独自一人安静的站在香案之前,一声不吭,默默的凝视着香案上的灵牌,似乎是陷入了某个久远的回忆。
只是,他的眼神有些惘然。
只是,他那看似随意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有些在微微颤抖。
一股带着些许凉意的晨风,带着林间的草木芬芳,从殿外吹拂了进来。
夜柏林才仿佛从某个久远的回忆醒了过来,脸上掠过复杂而又有些担忧的神色,喃喃道:“为何?为何将近两百年的时间里,我夜家依然没有后辈觉醒暗夜一族的血脉,难道真的就只能将就在这小小的秋阳郡,然后渐渐走向没落…”
此时,大殿的大门口处,一个人影飘然而至,夜柏林虽然没有转身,但仿若也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依然没有回头,依旧静静的站在大殿之中。
而这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在夜未然书房中,如鬼魅一般站在阴暗角落的影离。
只是他那毫无感情的目光,在移向大殿中夜柏林的背影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而且是充满了忠诚的柔和,就好像一条恶犬在望着他的主人。
过了好一会,殿中的夜柏林,才缓缓转过身,而在他转过身时,影离便是立即躬身,尊敬的叫了一声:“义父。”
夜柏林见到他时,目光有些微惊,凝视了他片刻,才道:“来了。”
影离慢慢站直身体,道:“一年之前,夜未然突然前来找孩儿,而孩儿也一直挂念着义父,所以便来了,只是义父一直在静修,故此孩儿才没去拜见…”
夜柏林轻轻摆手,打断道:“你跟你父亲一样,总是这样执着,倔强。”他说道这时,目光忽的一顿,像是忆起了什么往事,哦了一声,问道:“你父亲可还好?”
影离连忙道:“还好,只是甚是想念义父您,每每想起,他都想恨不得立即来到秋阳郡,奈何门中琐事太多,他根本无暇分身。”
夜柏林看着影离,像是心情渐渐有些好转,脸上的神情也慢慢开始舒缓开来,道:“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什么时候便要入土,他有什么好挂念的…”
“义父。”影离轻轻叫了一声,冷漠的脸上难得有些微动,只是随后欲言又止。
望着影离此时现出的几许担忧,夜柏林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走吧,陪我这个老头子走走,好好说会话。”
影离答应了一声,只是下一刻,他忽的想起自己今日似乎还有事要做,立即又道:“义父,孩儿还要替夜未然办一件事,等孩儿办完事便来陪你。”
夜柏林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终究没问是什么事,轻轻点头,道:“嗯,去吧。”
影离重重的点了一下头,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多年前救了自己全家性命的老人,再不犹豫,转身离去。
夜柏林的目光,随着影离的身影飘动,直到他的背影已是模糊,才缓缓转过头,对着大殿里头香案上的灵位又看了一眼,才朝着西大院走去。
而在迈出西大院的大门后不久,似是忽然想到什么,本已往后院的脚步,却是转向了十三夜那所庭院的方向。
……
晨光越过高耸起伏的断芒山,洒落在这热闹繁华的秋阳郡城,渐渐照亮了这一座城池,提醒着城中无数人家,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秋阳郡内武者的人口数目颇为众多,根本没有人知晓究竟有多少武者。但一般以为,在修炼界人数巨大的武者中,后天的武者如过江之鱼多不胜数。
但由于秋阳郡的地理位置特殊,来往的武者众多,偶尔间,也会有一些强大如天人的传说传入这个郡城,从而也组成了在那普通百姓心中神奇而又神秘的武者世界,而在这其中,沧兰洲的三门四宗,无疑是老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焦点,无不盼望着自家的小辈们有幸入得其门。
过往秋阳郡的武者,都有各自的源头,有的当然便是一些武道世家的护卫,子弟;有的不知是哪儿得来一卷武学秘籍,而成为了一名武者;又或是走运入得什么宗门,因某种原因,而离开宗门行走江湖。
也只因为有这个原因,夜家以及穆家和司徒家,这三大家族看中这其中有不少油水可捞,便是纷纷在郡城中开设了,主要以这些武者为客源的店铺。
在郡城一条人流量颇为热闹的街上,夜家便有一处专门经营修炼材料的大型店铺,修武楼。
虽然现在才刚刚天明不久,但修武楼里却已是人声嘈杂。
修武楼内,柜台两侧是穿着统一服饰的夜家伙计,柜台外面则是各种各样的人士都有,多数都是武者,其中也有少数几人看起来气势不凡,也不知是否是附近几个名门出身,或是什么宗门的子弟,毕竟秋阳郡是沧兰洲东南部,靠近断芒山这一片地方算是比较繁华的郡城之一,诸般修炼材料最是齐全,一些宗门弟子出身的武者在遇到些临时急需,要紧或不要紧的东西,往往也都会来到秋阳郡中寻找。
只是在这武者攒动的修武楼里,一个十几岁,看去颇为可爱的小姑娘,却是十分显眼。只见她如一只欢快的蝴蝶,一会在这边,一会又在那头。柜台两侧的伙计,每当目光投向这道可爱的身影时,无不是充满了喜爱之色。
不过在整个修武楼,在东边的角落处,显得极为安静。
这个角落里,只摆着一张方桌,坐着一位老人,虽然他的脸庞很是苍老,但修饰的却极为整洁。
他好像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别的伙计都在忙活着接待进进出出的客人,可他却一直就这么坐着,而且还微闭着双眼,桌上的茶与点心他连碰都没碰过。很少有人看见他做过别的事,也很少有人看见他站起来过。
他坐的椅子宽大而舒服。别的人来来去去,他从不注意,甚至很少抬起头来看一眼,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离了起来。
但是,每当他抬眼间,见到那个欢快的小姑娘时,眼中则尽是宠爱。
“罗爷爷,您说哥今天会来吗?”
不知什么时候,小姑娘已来到了罗老的面前,对着罗老问了一句,转而透过熙熙攘攘过往的客人,望向门外。
只是,只是她那双可爱的大眼睛,在见到门口处,那道消瘦的身影没有出现时,却满是失望。然后又回头,对着罗老撅起小嘴,那一副失望的表情,可谓有趣至极,“罗爷爷,沉月想回去了。”
罗老呵呵一笑,伸手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道:“好,好,爷爷这就带你去找你哥哥。”
可也就在罗老欲站起身时,柜台前头却传来一个怒意十足的声音,“娘的!你们修武楼是怎么做生意的,这可是三品灵草灵须根,居然说这只有一品,老子看你今天是活腻歪了,要不是有银甲卫在郡城里巡逻,老子便活劈了你。”
那柜台里的一位年轻伙计,此时也涨红了脸,看样子是在强压着心头的怒气,解释道:“灵须根百年为一品,千年就是九品。而你这株灵须根恐怕连百年都没有,如若按一品的价格来收购,已是我们修武楼吃亏了。”
那手里拿着一株黑色须根的是一位一身横肉的大汉,听着伙计的解释,脸色顿时便沉下来,怒骂道:“混蛋!你还敢毁老子的名声,你要是再敢说一句,老子就算被银甲卫驱逐,也要当场弄死你!”
这一幕画面,立时让修武楼的客人都围了过来,人群如炸开了锅,哄笑,怂恿的话语不断。
可也便在这时,门口处突然传进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这位客人,别说你手里的灵须根连一品都没有,哪怕这次就是三品,甚至四品,五品,我们修武楼也不做你这趟生意。”
围观的客人立刻回头,却是看见,一直在楼中走动的那位可爱的小姑娘,飞快的跑了过去,咯咯笑着,“哥,你可来了呀,沉月都等好久了呢。”
昨夜将沉月送回去之时,十三夜答应她,今天会过来找她,陪她好好在郡城玩一天。
可在密室修炼一直持续到今早,才忽然记起此事,于是匆匆洗漱一番,便赶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