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干脆,我却犹豫起来。
“不急,我先吸颗烟。”
“喂!你是不是害怕了,看你想救小娃儿的时候挺勇敢的。”
“勇敢也要认准时机,错误的时机逞能不叫勇敢,叫鲁莽。”我干笑了一声,快速点上一支烟。
她撇嘴都能挂油瓶了,“嘁!都是借口,说到底还是胆子小。”
她也勉强算是个美人,被她看扁可不是我的作风。
“实话和你说,天上天下还没我海涵怕的东西。”我激励自己,心说被个小姑娘看轻还真是笑话,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我踩灭香烟,挽高袖管,往手心里吐口吐沫,然后甩开鞭子,登上她说的坟包子。
坟上长满了狐狸草,皮鞋踏上去,感觉和踩钱串子差不多,我又是一阵恶寒。
尽管头皮发麻,但姑娘家满怀希冀之色的目光在提醒我,我在心中和自己说,海涵,爷们点!别他妈让美女瞧不起!
我拉下脸来,干脆手起鞭落,只听坟包上面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声音震耳不说,连狐狸草都抽得支离破碎。
说句实话,赵小国这条鞭子长度惊人,挥起来特费劲,不过抽坟包还不是一般的爽,许是从小没碰过鞭子,我的心越来越野,只觉牛皮鞭越发烫手。
估摸有两分钟,汗液把我整个人浸透了,这才决定小歇一会。
我抹把汗看向姑娘家,哪想她注意力压根没在我身上,那电眼四顾,眼中有着探索和少许惊慌之色。
“别抽了。”
我刚要挥鞭再来,她微不可闻的声音差点被我忽略。
“怎么了?”我摆个造型,甩甩头发,大大咧咧问。
“鬼仙出现了,你赶快从上面下来。”
“在哪?”我陡然一惊,心想这可怠慢不得,紧忙小跃步落到她一旁,不过人是下来了,鞭子一头还留在坟包上面,都是鞭子太长惹的祸。
既然鬼仙出现了,自然不能造次,我手快捋着鞭子,想把它原样收回来,岂料鞭子在收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拉不动了,我心下一惊,就着月光往坟头上一瞧。
****!另一头居然被一只手给抓住了!
坟头上尽是狐狸草的尸体,那只手从坟头上破土而出,黒色的指甲盖,满是黑霉的手臂和手腕,烂的没有样子,而且月光之下,那手上骨骼棱角分明,被我看得清清楚楚,整整一个皮包骨。
我想也不想扔了鞭子,回过头来看向姑娘,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是一名心理医生,比常人更容易调整心态,虽说已经快尿了。
“可以走了?”我急切道。
“走?往哪走?”她依然四处乱看,说明没看到那只鬼手。
“六叔嫂说鬼仙一旦出现,让我把它老人家领回去。”我本来说得挺好,但眼睛往远处一扫,忽然说不下去了。
环顾周围,从眼前到天边全是坟包,之前还依稀可见的杨树林,甚至是乱死岗,这会全都不见了踪影。
我嘴快道:“真能开玩笑,树林哪去了?”
不同于之前,我现在流下来的汗珠,一颗落下都能冻死蚂蚁,全都是冷汗。
“是鬼打墙。”
姑娘家不像我那般慌张,果然是这方面的老手。
突然,松土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一个瞬间而已,我整个人就不会动了,说两腿不打颤那是胡诌。
这时候,我和她两个人谁也不敢看坟包,她咳嗽一声,恭敬说道:“鬼仙大人,我们打搅您是有事相助,您看这个人,他是咱们国家的大学生,是栋梁之材,以后是来给咱们乡下造福的,让咱穷人家过好日子的,相信这种人不该被小鬼折腾对不对?鬼仙大人,我恳求您——”
话说到这,只听啪地一声摄人心弦,姑娘家愣是一扑出去,整个人趴到另一个坟包子上面。
这声音我比谁都熟,那是牛皮鞭抽到地方的回响,听上一声,全身肉都跟着疼。
打在她身,痛在我心,我一动心机,量这鬼仙是被我得罪惨了,姑娘又罗里吧嗦的,它一个不耐烦,用那牛皮鞭子抽飞了姑娘家。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我一步来到姑娘背后,抱起她撒腿开跑。
那鬼仙太过玄乎,我后脚才挪一步,身后就是嗖嗖好几个风劲甩过,我暗暗庆幸,心知鬼仙用鞭子是个外行,如果是武林高手,后背开花的就不止姑娘家了。
“你怎么样!”我一口气向前跑去。
她背后一片湿热,花棉袄的衬子和棉絮都散落在空气里。
她双眼紧闭,“好疼……”
知道疼就是好事,显然她没什么大碍。
这个时候,我们快速向前,那鬼仙就穷追不舍,鞭子拖地那种声音听得人牙根发酸。
六叔嫂警告过我,鬼仙出现之后万不能回头去看,刚才姑娘家和鬼仙说话也没敢回头,这会儿我就更不敢回头了,只能用听力去判断它的位置。
鬼仙暴虐起来果然骇人,我不是吹嘘自己,我的行进速度可能职业运动员都望尘莫及,但背后沙沙地脚步声在提醒我,鬼仙就跟在后面。
“妈的!这路真难走!”初来坟地那刻,我还没发现地上全是陷阱,常年风吹雨打留下的地皮,坑坑包包一片,两步离不开一个水洼,幸好月光明亮,还不至于失足来个狗啃屎。
“你要跑去哪?”她颤抖问。
我咬牙:“一条道跑到黑!鬼挡墙也照样出得去!”
她颠荡之余往我怀里偎了偎,手缠上我的腰,抓得更紧了,抗议道:“这样不行!”
“我说行就行!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什么叫现世现报,要说离地三尺有神灵,做人不能太狂妄,我才贬低天王老子,下一步就突然踏空,脚下什么也没踩到,重心向前一倾,我和她两个人瞬时滚了山坡。
霎时,眼前变得天昏地暗,月亮和云彩在眼中三百六十度旋转,世界变得像万花筒一样,等我们抱团滚到最下面,我都晕得找不着北了,但我坚信自己撞破了鬼打墙,因为记忆在暗示我,现在这个地方,正是之前那个乱死岗。
“你怎么样?”
姑娘一动不动软在我怀里,我想碰她却又不敢,因为我掌心几乎蹭掉了一层皮,满身没一块好地方。
“好疼。”她含含糊糊的声音让我全身一震,我忍着疼把她翻过来,只见她嘴角源源不断向外溢血,显然丢了半条命。
“我的天。”我盯着那血流如注的嫣红小嘴,视野也很快被染红了。
“鬼仙,鬼仙!狗屁鬼仙!”我无法抑制情绪,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体,瞪眼寻找那鬼东西的位置。
在乱死岗底部向上望去,坡度不算陡峭,高度差不多十米左右,所以上面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正巧是圆月的位置,一个不清不楚的人影立在那里,景衬圆月,好不威风!
“你他妈也算鬼仙!爷找你是来救命的!你却害人!你他妈连鬼都算不上!鬼还是人变的!也有人心!”
我才喊出来一句,眼前就是一花,那牛皮鞭竟是被这孽障直飞过来,不偏不移正好打在我面门之上。
鞭子落进泥里,我一摸鼻子,那里和水龙头一样哗哗往外淌血,我抬头再一看那东西,它彻底不见了,周围一片宁静。
背着姑娘回去赵家,我在路上一直和她说话,怕她睡过去再醒不过来,想她一个半大孩子,热心肠半夜跑来帮我,结果弄成这种局面,鬼仙非但没请来,她还丢了半条命。
“过程就是这样。”书房里,我坐在炕头上用热毛巾给姑娘擦脸,那个刁钻的老太婆在一旁盯着我,眼神跟要杀人似的。
地上那个人形钱串子更真切了,我之前过去看了看,发现钱串子大部分僵死,变得十分硬实,掰不开也扯不掉。
“这么久了,小家伙还能活了吗?”我愁眉不展。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老太婆话音刚落,我倏地转头看向她。
她面色一变,立马扭头不再吭声。
我心里冷笑,她还真有脸说我,一个远近闻名的出马仙,明明有能力救小不点,竟是让我一个外行赶鸭子上架,现在事情搞砸了,她还有脸说我败事有余,真他妈黑心眼。
我杀心骤起,把手伸进怀里摸枪。
“小娃还有的救。”她忽然道。
我抓牢枪的握把,直言问道:“怎么救?谁来救,你救不了怎么办?把脑袋给我?”
人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心里都有信号,老太婆也是过来人,看出来我是不耐烦了,不着痕迹向后退了一步。
她表面没有惧色,说道:“我们出马仙也有规矩。”
我说:“规矩是让人破坏的。”她能有什么规矩,无非是只能出出馊主意,不敢亲自替对方实施罢了,还唱高调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三百六十行都有规矩,每行都必须恪守,这样,趁天还没亮……”
趁天还没亮,老太婆把我支到村南边。
这一次,我是实打实自己上路,不过话说回来,她刚刚说得还有些门道,而且我也有所耳闻,十分可信。
村南头上有一个衣冠冢,这是老太婆当出马仙混饭的最后一张王牌。
据老太婆说,村里有不少够胆量的人靠衣冠冢发了阴财,这种手法在民国时期有个叫法,称为‘掏墙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