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我一下子不习惯了,周围的光线太耀眼了。咦!脚下是松软的泥土,鼻子所嗅到的是青草特有的香味,我霍地坐起来—难道做梦?一定是!我打算睡回去,准备要躺下那刻,察觉出不对劲。迎面走来两个人仿佛面对一团空气,直冲进我的身子,穿体而过。见鬼了,我在这个时空成了“投影生物”!还有,那两人穿的衣服,不像现代人,似乎是古代的服饰,我……碰上了传说中的“穿越”?还是我已成新鬼,穿梭于各个时空?
接下来,更大的困惑摆在眼前:他们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甚至怀疑自己置身国外。来的往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朝着同一处走去。横竖我百无聊赖,不妨跟着他们,兴许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呢。
人们原来到一块空地上聚拢成圈,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多披头散发,有的随意编条长辫束在背后。别看他们的衣掾皱巴巴的,可他们不论男女都佩戴耳坠,男子有的腰间还别着把小刀,显得威武剽悍。看着他们叽里呱啦地议论着,兴奋起来,有人用手指着中间空地的土台,然而我却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教我好不郁闷。一会儿,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走到土台旁,他身后另有两三个壮汉押着个五花大绑的妙龄女郎上土台。我顿时感到场面无比熟悉,电视上不是常播什么火刑的戏码,搞不好这姑娘就是现成的“黛绮丝”,大概犯了哪条清规戒律,等着被活活烧死呗。好歹是条命,纵然并非与自己同一时空的人,我再怎样无聊,到底背转身,眼巴巴看着人家哀嚎挣扎,一路走向死亡,那实在不忍心了。这时候,人群忽然喧哗,有人对着女郎指指点点叫骂,我顺势瞧了瞧那女子是脸长脸短。
谁成想,女郎的脸容和戈兰犹如一个模子倒出来,不,连神情都似乎克隆自戈兰!“抓错人了、抓错人了你们”,我猛地冲到土台前,带着哭腔。底下人已陆陆续续把扎好的枯枝有条不紊堆放着。尽管我用力扯开绑着“戈兰”的绳索,所有束缚依旧纹丝不动。不可以,不可以烧死她的,她罪犯哪一条,不过好奇心旺盛了些吧!
突然,我退了小半步,笑了:原来她不是她。戈兰是我发小,她跟我一样,家教很严,打小不让打耳洞的,而这女郎却有。但我马上又怔住了,女郎头上的玉簪很眼熟,哦,不就是我进入这个时空前刚拾得的!饶是如此,我禁不住伸出手尖轻轻从簪子上滑过,贪婪地触摸簪子本来的温润细腻。奇怪得很,下一个瞬间,我的耳朵开窍了,周遭的对话,转化成我所能明白的语言—从耳朵进入大脑。
“贱婢,养不熟!出卖故土,烧死她”、“贱婢汉父羌母,早不该留在世上,还敢私通汉兵”……
原来他们在处理奸细来着!想起一贯以来的教育,我又后退了两步,从来变节者,肯定品德有亏。未几,壮汉们手脚麻利地绑好了女郎到枯枝堆上的柱子,其间我瞅着那姑娘脸上没有慌张,更加没有恐惧,嘴角微微轻翘,眉宇之间透着几许温柔。奇了怪了,哪个人临死不觉得害怕?难道人死了会比活着的时候快活吗?
火,噼噼啵啵地燃起来,映红了她的脸,火苗在她的眼里留下点点闪光,她动了动稍微干裂的嘴唇。嘿,我估摸她要发表诸如“十八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宣言,电视剧里都这么演的!
“生于兹,长与兹,最后得以死于兹,人生夫复何恨!想我羌人先祖,护卫周室,相从汉家经营天下多年。我父母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如今兵戎相见,不过酷吏虐我,你们以为朝廷的爪牙对待汉人的引浆卖车之流能好到哪里去?”女郎凄然一笑,“我之将死,亦不必费心辩驳当晚单骑离部的情形了,只求父老听我一劝。勿掠夺无辜汉民,方今朝廷无道,才是我们受苦受难的源头。”
下面的人群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静了下来。那姑娘又扭过头,对旁边手执火把的壮汉说了,“大哥,请再催旺一下火势,但求速死,可以尽快见到我阿爸阿妈”。
这个温柔的倩影,渐渐被红彤彤的大火吞没,仿佛她并非来赴死,而仅仅对着所有误解她的父老乡亲作一次短暂告别。我颓然地转过身一步步远离火堆:我这是什么了?居然“兴致勃勃”地围观一个如花生命怎样步向死亡,虽然不能一下子判断她是否真的被误解抑或是变节者,但我为自己在最初那刻表现的漠然,感到难过,脑子慢慢混混沌沌,脚下随处乱走,再不关心自己去到哪个维度的空间,也不计算自己回去的路,只要看见有路,就走下去。迷迷糊糊之间,身陷一团白雾里,雾里反复飘荡一句话:
“风吹叶落,魂归故土”……
那话是用一种带着哭腔的调子唱出来的呀!声声揪人心弦,像丧礼上听到的挽歌。我捂着耳朵,跺脚骂了,“别唱了、别唱了,烦死人了。烧死你的又不是我,别烦我啊。”
“你怎么啦?没事儿吧?”,有人在扶着我的手肘,眼睛被突如其来的电筒光射得睁开眼。啊!戈兰不是好好儿在我身边?
此刻,我尚在人间—JY大厦阴仄幽暗的地下车库!
感谢老天!这次确实万幸,仔细检查,戈兰身上轻微擦伤数处,筋腱扭伤,并无大碍。说来也巧,据这害人的小妞儿说,她滚下车库不久,口袋里微弱的手机神奇地来了通电话,我们就是因此得救的。但我拿戈兰电话回拨过去,竟然显示为空号,对此我有满肚疑惑,戈兰却不以为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不定以后有缘还会相见”。
难得小祖宗首次不对来历不明的电话寻根究底,我隐隐觉得有点不妥,旋即感到安然,生怕她又搞出什么“新玩意”。要知道,被送上救护车前,我可是偷偷拿了簪子而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她在内。夜里,我总忍不住,拿出簪子反复摩挲,看着簪子日益晶莹润滑、碧绿可爱,我有说不出的高兴。
本来想托人打听簪子的来历、年份,因为怕别人问起如何得到的,忍住了。谁知,事情越怕越来。隔几天,我探望戈兰来着,就在她床头削苹果,冷不防被问:“马佳啊,你在那车库有没有拿了什么珍稀宝贝呀?”我手停了,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于是,只好努力地笑着对她说:“哪有!我那时候光顾着离开那鬼地方,还有别的心思?”戈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穷追猛打:“你不觉得当时地上有玩意儿硌脚?就真没看看脚下是啥?还是……她的腔调开始带着些调侃意味了。“我像这种人吗?咱缺钱花不?”,我逼急了就爆了这句。戈兰见势只好打起哈哈过去了,但她马上低头接发短信去了—最近她的短信频繁过甚。在这一刻,我心中没来由的不自在,有秘密我不能告诉她,有些话她大概也不能跟我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