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真相必不会如此简单——杨德远反而异常沉静。他所认识的仲恒兄绝非善茬,但万不得已,宁可收敛行藏,绝不肯轻易暴露踪迹。现在戈兰受到警方特别“关注”,硬碰硬,于仲恒那方实在得不到任何好处,那就更没有必要下手了。
因此,杨德远拍拍马佳的肩膀,温言安慰:“即使亲眼所见,有时候真实性依然会打个折扣。何况区区电话!戈兰现在是警方的保护对象,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岂不正招惹警方调查?”
一番话,宛如一剂清凉汤药,暂时浇熄马佳心头的焦躁,让理智重新回到她的头脑。没错,杨德远为了米边别人窥探到他的秘密,想方设法隐瞒。同样的道理,那个什么鬼来着的仲恒有着和杨德远差不多的身世,自然也怕曝光身份。一旦打通关节,马佳一屁股坐下,推出结论:“难道这是个局,等我们去踩?”
“况且,即使算个局,也不是很高明的局。假如是他亲自布置的,那叫作‘故伎重演’,跟他一贯的风格相距甚远。”杨德远说完后,叹了口气,闭上双眼,满脑海在重现仲恒兄第一次和他面对面交锋的情形:
他慢慢行走于高树耸立的密林,溪涧在不远处潺缓流过,反射着林叶偶尔漏下的阳光,闪闪发亮,头顶上偶尔有几丝颤动,伴着尖利的叫声,那是伯劳鸟。杨德远抬眼望望这些小生灵,神经竟然不知不觉竖起,内心预感不详,可脚底下并没有停步。
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杨德远从怀袖里摸出一条洁白的丝绢,口里低声念诵了几句“林中约”,又轻轻地折叠好,把它放回自己的宽大的袖子里。再往前一点,就到了树林的中心,那里陡然设有四四方方的帷幕,内置茵席、小几、小案,席镇用的是一只只雕刻细致入微的小鹿。站立在帷幕侧近,感受着这其中透出几许女性特有的娴静气息。杨德远不禁点点头——这种手法,确实像道荣。
四下张望,发现确实无人窥视了,杨德远才轻轻脱掉草履,踏上茵席,赫然见到小木案上,放着一张折叠好了的桑纸,上面轻轻巧巧地加了一方纸镇。于是他弯下腰,移开纸镇,展开桑纸,即跃现墨书几行:“人之将死,魂将安归?精神入其门,骨骸反其根,此理恒久乎?”
道荣性格向不爱故弄玄虚,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和我促膝长谈人死后灵魂何在吗?瞧瞧那字迹,又正是道荣的手笔,这使杨德远越发狐疑。
突然,树林响起一阵笛声,是羌笛!凄厉、哀婉,声声如泣,随风撒播。远处若干只水鸟应声扑腾,在空中展开双翼,身体在空中划过,仿似石头掷入水里,泛起圈圈涟漪。杨德远醒悟了,但太迟:当他迅速扔掉纸条的时候,指尖一股麻痹、无力感向上蔓延。
未几,笛声低下去了,随着笛音停歇,林中出来一名男子。他体态魁梧,服饰讲究,一眼望去,最吸引人,同时也是最令人惊悚的,莫过于他的脸庞。那里一点好的皮肤都没有,坑坑洼洼,就像雨后的泥泞小路,一侧鼻翼略微缺损,另一侧鼻翼长了一小坨肉疙瘩。还有那两边的眉毛,可谓“寸草不生”。他面对杨德远约十米不到的地方站住,慢悠悠说:
“阿成,此乃三苗奇毒,中者往往神志清醒、四肢瘫痪,心脉一缕依旧活泛。你可愿意为兄试药?”说到这里,那男子狞笑了:“你我皆长生不老之躯,杀你无效、无益!不若使你睁眼度世,亲见我双簪合一,左右古今,操纵阴阳!”
杨德远惨笑一声,奋力“呸”了一口痰液到男子脸上。接着他挣扎着要站稳,手使劲往腰边挪去,想拔佩剑。可惜,药力开始发作了,他膝盖不听使唤,支撑不住,轰然跪倒,嘴上愣是说:“仲恒兄,你这又何必!双簪合一其后如何,师兄根本没法预见,交给你也枉然。”但他无法架得住药力在身上游走,自然就挡不住仲恒准备上来翻他腰间暗袋的脚步了。
谁知,仲恒作势要翻袋寻簪,忽然又停手了,往后退一步,像欣赏一个玩物般打量着杨德远的表情,阴恻恻来一句:“俏脸如昔,可有女子垂青?嗯,记得有人拒簪另嫁呀。我丑脸不堪看,该如何自处啊!”说完,不忘用手拍拍杨德远的脸蛋。
是可忍孰不可忍!杨德远脑海晃了晃阿璃的笑脸,接仲恒的话:“总比筵席侧畔,主奴共狎,快意得多。”“你!”仲恒话音刚落,杨德远的脸上已“啪”的一声,饱受老拳,随之鼻腔两道猩红趟过。“嘿!你何不先双簪合一,重回内史府,‘扭转乾坤’。”杨德远咬着牙继续调侃。
但这回仲恒没有继续虐打,反冷笑:“强弩之末,饶是嘴硬,究竟无益。”却不跟杨德远斗嘴了,眼睛直盯着杨德远的腰带,他吸一口气,猛地弯腰,那只如同黑黝黝的大手看看快要碰到杨德远的衣缘。
“嗖”的一箭直穿仲恒虎口,痛得仲恒“嗷”的尖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白影掠过,抱起杨德远攸然又跑开。兔起鹘落之间,仲恒竟然来不及看清楚那白影的模样,当他捂着受伤了的手,准备拔足追上,岂知从四面嗖嗖嗖的冒出数支长箭,当场把仲恒变成“箭猪”……
但杨德远其后,直至现今,想想那个“箭猪”的情形,不自觉用网语叹息“然并卵”啊!如果射杀有用,他们今天的处境也许就另外换一副光景了。瞧着马佳的眉头深锁,杨德远沉吟一下,说:“我看还是直接打电话到警局,把情况告诉警察。尽管我不知道圈套是什么,但警方去踩这个雷区,总比我们踩要好多。”
马佳点点头,从杨德远的眼神里,她好像找回了一点坚定,果断地收回按手机里拨打戈兰电话的手指。这微小的举动,牵扯到戈兰,还有……
还有郊外某处地下室,戴着眼镜的姑娘噼里啪啦地击打键盘,前方电脑屏幕闪烁变幻着,她自言自语:“首座的心愿,我一定要替他完成。就好像姑姑那样,不,我应该会比姑姑更加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