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官服,慕云东慵懒的侧躺在锦榻之上,望着不远处端坐着的慕云清,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二哥,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今日早朝,慕云东的折子一经上呈,满朝哗然。刑部连这么显而易见的证据没有瞧出来,亦或是有意为之。殿上的言官已经开始质疑,只要他再多捅出来一些,刑部尚书这一次必然罪责难逃。可关键时刻,慕云清却生生堵住了他的嘴。
朱笔收锋,一份奏折刚刚批阅完毕。慕云清吹了吹未曾干透的字,小心翼翼的合起折子,这才分了少许注意力过来,“你可曾想过咱们这位陛下为何会将案子全权交由刑部?事情牵扯到一个战功赫赫的王爷,怎么说也得三司会审,他却独独交由一个刑部办理,这点心思你揣测不出来?”
慕云东猛然惊起,攥紧的拳头狠狠捶在锦榻上,要是这张榻结实,也被震得吱呀了几声,“父王未免也太过信任他了吧,怎么说云逸也是……”也是已故王后嫡亲的儿子。
可是那又能如何,眼前这位算起来还是最年长的嫡子,若是陛下考虑过嫡庶之分,如今的太子又岂会是那般庸碌无能的人。
慕云清苦笑着点了点头,有些话不说出来已经心知肚明了,“刑部尚书是太子的舅舅,又是陛下钦点查案的人,若是当面指出如此明显的错漏,不仅是不给刑部面子,而且还打了陛下的脸。父王能稳坐江山多年,必然不是糊涂人,咱们稍稍提醒便是了。做的过头了,反而让他觉得咱们这些做儿子的挑战了他权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那接下来?”
慕云清略微思考了一下,这才回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对了,还有一件事麻烦你跑一趟。悠儿还在牢里,陪了这些天也足够了。你去接她回王府,顺便告诉云逸,让他旧伤复发。”
一听说要去接人,慕云东兴致勃勃的往外奔,刚踏出去的脚却被一句话惊得生生动不了了,“悠儿?你何时与那小丫头这般熟络了,云逸知道吗?”
合起又一本折子,慕云清轻叹了口气,“她是清儿的妹妹,按理也该喊我一声姐夫,我这么唤她并无不妥。至于云逸,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不是吗?”
姐夫吗?他本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有开口。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能完全相信慕云逸。在他心里,那个天真的小丫头到底算什么,仍未可知。
暮色四合,天牢换防之后夜便已经沉沉压来。慕云逸收起散落的棋子,这才挪到悠然身边。今日闲来无事,被小丫头缠着学下棋,这一坐就是一下午。悠然好容易沉沉睡去,他才有功夫收拾。闲适的时光总如白驹过隙,听见门外的动静,慕云逸便心中了然了。
轻轻托起悠然的身子,怀中的人儿又瘦了些轻了些。牢房重地终归不是什么好地方,可不管怎样劝说她都不愿意回去,慕云逸也只好作罢,一方面是因为拿她没办法,另一方面他自己也有一些担心。在没有自己的王府,竟是那样的让她感到不安。
慕云东屏退了左右,瞥了一眼熟睡的悠然,轻声道:“看来你早知道我会来接她啊。”余光不经意看到角落里的棋盘和两盒棋子,“你这小日子过的不错啊,想来二哥花了不少心思。不过,就你这样的水平也敢献丑去教她下棋?”他很想笑,可眼前悠然还在睡,抱着她的某人脸色又是极其的难看,他也只能生生的把有些嘲讽的话憋回去了。
慕云东小心翼翼的接过悠然,转头望了望慕云逸,“你的旧伤该是时候发挥作用了,这粒药你自己先留着,以防万一。”扔过去一个瓶子,他这才转身离去,眼见着牢门关上,才想起什么似的:“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不必担心。”
“我担心什么!”他不会让清然的妹妹出事的。
二十万大军压境,本应该是必胜的战事,最后却铩羽而归。太子受伤堕马,左臂已然是废了。西陵王震怒,一道诏令八百里加急就要召回太子。朝堂之上流言蜚语盛行,已经不少人上书奏请启用九王爷慕云逸。但巧合的是,牢房之内,慕云逸忽然中毒昏迷,已经是无暇自顾了。
降职处罚的圣旨一早便进了刑部,慕云羲未曾想过到局势的发展远远快过他的计划,而且还有些偏离了他所预想的情况。
从南境烽烟刚起之时,此事便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只要太子稍稍有些作用,这战事岂有不胜之理,可是没想到他却如此无能。慕云羲气怒之下推翻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书房内一片狼藉。
“启禀六殿下,皇上急召您回墨凉。”传信的兵士急匆匆地赶来,奉上诏书。
这几乎是能料见的事情,如今西陵王后是北襄的公主,西陵王派慕云羲驻守北境就是怕北襄趁虚而入,让西陵腹背受敌。慕云羲毕竟流着一半北襄的血,有他坐镇,北襄或可不会轻举妄动。事实证明亦是如此,北襄这几个月真的没有做过什么背后插刀的事。
流年不利的说法渐渐在九王府里传开了,自从慕云逸娶了如今的王妃,这九王府便开始了多灾多难的日子。王爷的兵权是一削再削,在陛下面前的盛宠也是一减再减。加上此刻行刺到如今牢内中毒,细数起来总让那些胆小的惴惴不安。
段悠然扫把星的名声竟是这样一路跟着她从东盛到西陵。许多人已经开始私下里议论起来,早已经听惯了这样称呼的悠然并未觉得有什么,只有夜半听见奶娘抽泣的声音时才会偶尔觉得心痛。这于她而言是一种新奇的感觉,至少以前没有过。
“马车备好了,娘娘快些上车吧。”老管家毕恭毕敬的候在东院主卧门外,这里是慕云逸的寝殿,王妃及一应姬妾本应住在西院,但王妃自从一进门便已经破例了。
赵青梅手法利落的包好了悠然的手腕,这才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我可怜的孩子,再这么下去,你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悠然抿了抿惨白到略有些起皮的唇瓣,声音低哑无力,“我没事,都是我的错,明明知道他在牢里会出事,却还是……”熟睡中被慕云东带回来的事情,她一直耿耿于怀,当初之所以强烈要求进天牢,不过是梦见他有危险。段清然留下的书中有一本名为《断梦》。先前翻阅的事情,她没觉得有何特别,如今快翻完了,方惊觉这是一本解说预见性梦境的书籍。六姐姐早在教她读书习字之时有意无意的透露过一些。虽然她仍旧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做预见性的梦,但她对这些梦境是深信不疑的。
“娘娘,方才七爷来了。”管家佝偻着腰,试探性的问了问。
段悠然蹙了蹙眉头,清淡如白开水的素颜上展露着远超年纪的愁容,
“我暂时还不想见他,至少……至少等云逸醒过来,他自己决定。”药是慕云东给的,云逸信他才会不做他想的服下。就算理智告诉她此事不见得与慕云东有关,可悠然仍旧在此时无法面对慕云东,心里早已经乱成一团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