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一鹤垂下了头,看样子就好像比死还难受……
鬼手忽然道:“点穴的手法,用的也是海南手法。”
仇天鹏皱眉道:“他们本是他请来的帮手,为什么反而出手对付他?”
鬼手冷冷道:“这句话你也应该问他自己的!”
仇天鹏还没有问,严一鹤已说了出来……
“他们不是我请来的。”他咬着牙道:“是他们自己找上了我。”
“他们自告奋勇,要帮你复仇?”
严一鹤点点头:“他们自己说他们全都是先师的故友。”
仇天鹏道:“你就相信了?”
严一鹤又垂下了头。他实在还太年轻,江湖中的诡谲,他根本还不懂……
仇天鹏只有苦笑:“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严一鹤迟疑着,道:“他们一到这里,就出手暗算我,我好像听到他们说了句话。”
“什么话?”
“不是我们要杀你,是那三个蜡像害死了你。”这就是他们在严一鹤倒下去时说的话……
“什么蜡像?”
严一鹤道:“是我大师兄捏的蜡像。”
“我们同门七个人,他是最聪明的一个,而且还有双巧手。”他又解释着道:“他看着你的脸,手藏在衣袖里,很快就能把你的像捏出来,而且跟你的人完全一模一样。”
“莫非他本是京城‘泥人张’家里的人?”
“京城本是他的老家。”严一鹤道:“地面上的人他都很熟。”所以他才会认得麻六哥……
“他跟我分手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蜡像的,可是我装殓他尸身时,却有三个蜡像从他怀里掉了出来。”
“现在这三个蜡像呢?”仇天鹏立刻追问……
“就在我身上。”严一鹤道:“可是他捏的这三个人我却全不认得。”
仇天鹏却认得,至少可以认出其中两个,他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王总管和麻六哥。”
张一鹤的确有一双巧手,只可惜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了……
仇天鹏道:“这三个蜡像,一定是他在临死前捏的,因为他已知道这三个人要杀他。”
鬼手道:“你认为这三个人就是杀他的真凶?”
仇天鹏道:“一定是。”
鬼手道:“他临死前,还想他师弟替他报仇;所以就捏出了凶手的真面目。”
鬼手道:“可是在那种生死关头,他到哪里去找蜡来捏像?”
“他用不着找。”严一鹤答复了这问题:“他身上总是带着一大团蜡的,没事的时候,就拿在手里捏着玩。”
仇天鹏道:“看来他这双巧手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练出来的。”
其实那不但要苦练,还得要有一种别人无法了解的狂热与爱好。无论什么事都一样,你要求的若是完美,就得先对它有一种狂热的爱好。就像鬼手对剑的热爱一样……
鬼手脸上也不禁露出种被感动的表情,因为他了解。对这种感情,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清楚的了。他少年时,甚至在洗澡、睡觉的时候,手里都在抱着他的剑……
仇天鹏道:“张一鹤要麻六哥带他去那太监窝,本是为了去找你的!”
鬼手道:“但是他却在无意间撞破了王总管和麻六哥的秘密!”
仇天鹏道:“所以他们要杀了他灭口。”
鬼手道:“王总管和麻六哥虽无能,第三个人却是高手。”
仇天鹏道:“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绝不是这人的敌手,自知必死无疑,所以他就把他们的像偷偷捏了出来,好让人替他报仇!因为他已断定别人绝不会想到这三个人会是凶手。由此可见,这三个人在商议着的秘密,一定是个很惊人的秘密。”
仇天鹏道:“那里房屋狭窄,人又特别多,他们找不到可以藏尸之处,在仓促间又没法子毁尸灭迹。”
鬼手道:“所以他们就将尸身驮在马背上运出来。”
仇天鹏道:“他们本来是想嫁祸给你的,让你来跟峨嵋派的人火并,这本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现在真相虽已大白,可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们却还是不知道第三个蜡像已被压扁了……
这“第三个人”是谁?他到那太监窝去找王总管,要商议的究竟是什么秘密?这秘密是不是也跟明天晚上那一战有关系?
鬼手凝视着这个被压扁了的蜡像,道:“无论如何,这人绝不是钉子!”
这人有头发。张一鹤非但能捏出一个人的容貌,甚至连这人的发髻都捏了出来……
“这人好像很胖。”
“并不胖,他的脸被压扁了,所以才显得胖。”
“他有胡子,却不太长。”
“看来年纪也不太大。”
“他的脸色好像发青。”
“这不是他本来的脸色,是蜡的颜色。”
仇天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看来我们现在只知道他是个有胡子的中年人,既不太胖,也不太瘦。”这种人京城里也不知有几千几万个,却叫他到哪里去找?
炉子里火已燃起。喇嘛们想必已准备将严一鹤和张一鹤一起焚化……
“他们显然也是王总管派出来的,为的就是准备要将严一鹤杀了灭口,想不到我们也赶来了。”
“也许不是王总管派出来的,那“第三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
“不管怎么样,喇嘛也是出家人,穿的也是白袜子。”
“海南派中的道士也很多。”
火光闪动,照着张一鹤的脸,也照着他咽喉上那个致命的伤口……
“你看得出这是谁的剑?”
“我看不出。”鬼手道:“只不过,世上能使出这种剑法杀人的,并不止我一个!”
“除了你之外,还有几个?”
“也不多,活着的绝不会超出五个。”
“哪五个?”
“钉子、玉玑子,断魄。还有两个你不认识的。”
“你知道那个人?”
鬼手冷笑,道:“我就算不知道他的人,至少也知道他的剑。”
仇天鹏道:“潇湘剑客魏子云呢?”
鬼手摇摇头,道:“他的剑法沉稳有余,锋锐不足,殷三更不足论。”
仇天鹏沉吟着,道:“说不定还有些人剑法虽高,平时却不用剑的!”
鬼手道:“这种可能虽不大,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仇天鹏道:“他若是用剑,就一定是高手,我一向总认为他的武功是深藏不露,深不可测的。”
鬼手道:“钉子没有胡子。”
仇天鹏笑了笑,道:“连人都有假的,何况头发胡子?”他好像已认定了和尚……
严一鹤一直站在旁边发怔,忽然走过来,向鬼手当头一揖……
鬼手冷冷道:“你不必谢我,救你的人不是我,是仇天鹏。”
严一鹤道:“我并不是谢你,救命之恩,也无法谢。”他脸上带着种很奇怪的表情,在闪动的火光中看来,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我这一揖,是要你带回去给我师妹的。”
“为的是什么?”
“因为我一直误解了她,一直看不起她,觉得她不该和师门的仇人在一起。”严一鹤迟疑着,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可是我现在已懂得,仇恨并不是我以前想像中那么重要的事”
仇恨也并不是非报不可的,世上有很多种情感,都远比仇恨更强烈、更高贵。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说不出。可是他心里已了解,因为现在他心里的仇恨,就已远不如感激强烈……
他忽然抱起他师兄的尸体,迈开大步走了,远方虽仍是一片黑暗,光明却已在望……
仇天鹏目送他远去,叹息着道:“他毕竟是个年轻人,我每次看到这种年轻人时,总会觉得这世界还是满不错的,能活着也不错。”
生命本就是可爱的。人生本就充满了希望。鬼手的眼睛里,又露出那种温暖之意。这并不是因为火光在他眼睛里闪动,而是因为他心里的冰雪已融化……
仇天鹏看着他,忽然拍了拍他的肩,道:“今天你总算也救了一个人,救人的滋味怎么样?”
鬼手道:“比杀人好!”
“第三个人”的蜡像,在火光下看来却还是怪异而丑陋。无论谁的脸若被压扁,都不会好看……
“现在麻六哥也已被杀了灭口,知道他是谁的,已只有一个人!”
“王总管?”
“你想去找他?”
“不想。”仇天鹏叹了口气:“现在他很可能已回到深宫里,我就算找,也一定找不到。”
“就算能找到,他也绝不会说出这秘密。”
仇天鹏凝视着手里的蜡像,眼睛忽然发出了光:“我还有个法子可以知道这个人是谁。”
鬼手道:“什么法子?”
仇天鹏道:“我可以去找泥人张,他一定有法子能将这蜡像恢复原状。”
鬼手看着他,目中又有了笑意:“你实在是个聪明人。”
仇天鹏笑道:“我本来就不笨。”
鬼手道:“现在你就去找?”
仇天鹏摇摇头,目光也变得很温暖:“现在我只想去看一个人。”
他并没有说出这个人的名字,鬼手却已知道他要说的是谁了……
星光渐稀,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光明已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