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昆叹了口气,看着他将银票收进怀里,忽又问道:“你杀人不是秘密?”仇天鹏道:“不是!”胡昆道:“你不怕在大庭广众间杀人?”仇天鹏道:“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以杀人。”胡昆笑了,真的笑了:“那么你现在就可以去找他。”仇天鹏道:“他在哪里?”胡昆眯起眼,道:“他正在拼命。”仇天鹏道:“拼命?”胡昆道:“拼命地赌,拼命地喝。我只希望他还没有输光,还没有醉死。”杜十七不但赢了,而且很清醒。一个人在赢的时候,总是很清醒的,只有输家才会神智不清。他正在洗牌。三十二张用乌木做的牌九,每一张他都仿佛能如意纵,甚至连骰子都听他的话。他并没有玩花样,做手脚。一个人赌运来的时候,根本就不必做假。刚才他拿了一封“长三”统吃,现在他几乎已赢了两万,本来一定还可以多赢些。只可惜下注的人已渐渐少了,因为大家的口袋都已快空了。他希望能有一两个新生力军加入。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走了进来。
仇天鹏在看他洗牌,他的手巨大而有力。杜十七又推过一次庄,四手牌,两手统吃,却只吃进了三百多两。下注的人大都已显得没有生气。在赌场里,钱就是血,没有血的人,怎么会有生气?不知道这个脸色苍白的陌生人,身上的血旺不旺?杜十七忽然抬头向他笑了笑,道:“朋友是不是也想玩两把?”仇天鹏冷冷地看着他,道:“只玩一把。”杜十七道:“只玩一把?一把见输赢?”仇天鹏道:“是的!”杜十七笑了:“好,就要这样赌才痛快。”他直起腰,全身的骨节立刻“格格”发响,一块块肌肉在衣下流窜不停。这是十八年苦练的结果!他身高八尺二寸,阔肩细腰,据说用一双手就可以扼断牛头。看着他的人,每一个眼睛里都不禁露出敬畏之色,就好像臣子看着他们的帝王。八十张银票都已拿了出来,崭新的银票,苍白的手。杜十七道:“你有多少?”仇天鹏道:“八万两。”杜十七轻轻吹了声口哨,眼睛亮得就好像燃起了两盏灯,问道:“八万两赌一把?”仇天鹏道:“不论输赢,只赌一把。”杜十七道:“只可惜我没有那么多。”
仇天鹏道:“无妨。”杜十七道:“无妨的意思,就是没有关系?”仇天鹏点点头。杜十七笑了:“这些钱莫非是偷来的,所以你不在乎?”仇天鹏道:“不是偷来的,是买命的!”杜十七道:“买谁的命?”仇天鹏道:“你的!”杜十七脸上的笑容僵硬,旁边的人都已握紧拳头,有的握紧了刀。仇天鹏却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道:“我输了,这八万两给你;你输了,就跟我出去。”杜十七道:“为什么要我出去?”仇天鹏道:“因为我不想在这里杀你。”杜十七又笑了,笑得却已有些勉强:“你输了,还是要杀我?”仇天鹏道:“无论输赢,我都非杀你不可。”杜十七道:“你的意思是说,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无论谁输谁赢,我们反正都要拼一次命的,只不过这里的人太多,而且都是我的人,所以你不愿在这里出手。”仇天鹏冷冷道:“我不想多杀人。”杜十七笑道:“你好像很有把握能杀了我。”仇天鹏道:“没有把握,怎么会来?”杜十七大笑。
仇天鹏道:“八万两银子已经可以做很多事,你死了之后,你的朋友兄弟还是用得着的!”忽然间,一把刀从后面砍过来,直砍他的后颈。仇天鹏没有动,杜十七却已抓住握刀的手。“叮”的一响,尖刀落下,又是“格”的一声,刀尖已被拗断。杜十七沉下脸,厉声道:“这件事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只准看,不准动。”没有人敢动。杜十七又笑了:“你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你们先看我把他这八万两银子赢过来。”他一把扯开衣襟,露出铜铁般的胸膛,道:“我们怎么赌?”仇天鹏道:“你说!”杜十七道:“赌小牌九,一翻两瞪眼,最痛快。”仇天鹏道:“好。”杜十七道:“还是用这副牌?”仇天鹏点点头。杜十七眨了眨眼,道:“你知道我用这副牌已赢过几把?”仇天鹏摇摇头。杜十七道:“我已连赢了十六把。用这副牌赌,我的手气特别好。”仇天鹏道:“再好的手气,也有转坏的时候。
”杜十七盯着他,道:“杀人你有把握,赌钱你也有?”仇天鹏淡淡道:“没有把握,怎么会赌?”杜十七大笑:“这次你错了。赌钱这种事,连神仙都未必有把握。我以前也见过很多像你一样有把握的人,现在都已输得上吊。”三十二张牌排成四行,一行八张。杜十七推出了一行,道:“我们两个人对赌,上下两家是空门。”仇天鹏道:“我懂。”杜十七道:“所以我们就不如赌四张。”仇天鹏道:“好。”杜十七用两根手指推出了四张牌:“骰子掷出的是单,你拿第一副。”仇天鹏道:“牌是你洗的,骰子我来掷。”杜十七道:“行。”仇天鹏拿起骰子,随随便便地掷了出去。七点,单。杜十七道:“我拿第二副。”两张乌木牌九,“啪”的一合,再慢慢推开。杜十七眼睛里露出光,嘴角露出了笑,他的兄弟也松了口气。大家都看得出他手上拿的是副好牌。仇天鹏却冷冷道:“你输了。”杜十七道:“你怎知道我输了?你知道我手上是什么牌?”仇天鹏道:“是一张天牌,一张人牌,天杠。”杜十七吃惊地看着他,道:“你看过自己手上的牌没有?”仇天鹏摇摇头,道:“我用不着看,我的牌是对杂五。”
杜十七忍不住掀开他的牌,果然是杂五。杂五对恰巧赢天杠。杜十七怔住,每个人都怔住。然后才是一阵骚动:“这小子有鬼,这小子认得牌。”仇天鹏冷笑道:“牌是谁的?”杜十七道:“我的。”仇天鹏道:“我动过牌没有?”杜十七道:“没有。”仇天鹏道:“那么我怎么会有鬼?”杜十七叹了口气,苦笑道:“你没有鬼,我跟你走。”又是一阵骚动。握刀的又想动刀,握拳的又想动手。杜十七厉声道:“赌钱我虽然输了,赌命我还没有输,你们吵什么?”骚动立刻静了下来,没有人敢开口。杜十七又笑了,笑得还是那么愉快:“其实你们都该知道,赌命我是决不会输的。”仇天鹏道:“你有把握?”杜十七微笑道:“就算我没有把握,可是我有九条命,你却只有一条。”无星,无月,无灯。黑暗的长巷,冷清清的长夜。杜十七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没有九条命,我根本连一条命都没有。”仇天鹏道:“哦?”杜十七道:“我这条命已经是燕南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