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敏夫根本没有感觉到胸前被瑞年挑开的伤口的疼痛,因为,此刻失败早已让他的心悸痛难当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中国的土地上,败给了一个他最不愿败给的中国人。近藤敏夫手一松,端着的步枪掉在了地上,一向高傲的眼里弥漫了无尽的凄凉。
“瑞年君,你赢了。”
围观的日军官兵们眼见他们的联队长败下阵来,顿时死一般地寂静了,而那些目睹瑞年战胜近藤敏夫的八路军战俘们却无法按捺他们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手舞足蹈地欢呼着,雀跃着。
瑞年看看沮丧的近藤敏夫,心里忽然也有些酸酸的感觉。
“近藤君,无论如何我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当初在阳谷县放了我一马,否则,今天我们俩也不会有这个决斗的机会了。”
瑞年说完,向近藤敏夫鞠了一躬,说完,瑞年没有再去看近藤敏夫那满脸的懊丧,转身走向战俘队列,走向那些满眼期待,脸上充满希冀的战友们。
近藤敏夫摇了一下有些发懵的脑袋,聚拢了迷茫的眼神,倏然间盯着了瑞年的背影。
“瑞年君,难道你忘了,就在刚才,你还是你的那些同志的阶下囚?你难道没有想过,当你重新回到他们中间去的时候,等待你的将是军事法庭,徒刑,甚至枪决?放弃吧,瑞年君,任何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失去了,就永远不会再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那位美丽温柔的淑娟小姐,放弃吧,瑞年君!”
瑞年慢慢地回转身,望着近藤敏夫,他知道对方的这番话是发自肺腑的,近藤敏夫虽然自视甚高,却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要是他视作朋友的人,他都会肝胆相照,否则当初也不会在阳谷县对自己和淑娟网开一面了,就这一点来说,他们两个挺相似的。
“近藤君,”瑞年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你的心意我领了,可是,你忘了,我始终是一个中国人,八路军始终是我的部队,即使我暂时被冤枉了,可那毕竟是我们自己人之间的事情,就像一个家庭中,父母责骂自己的孩子,有时候,或许父母是错的,冤枉了自己的孩子,可是,作为儿女,孩子们没有任何理由因此而记恨自己的爹娘,因为,父母永远是父母,是最亲近,最值得信赖的亲人!”
“瑞年君,”
近藤敏夫喃喃地重复着老同学的名字,却迟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突然,一阵激烈的枪声从西面传来,霎时打破了瑞年和近藤敏夫俩人之间的胶着,两个人都明显地感觉到了对方身体发出的一阵惊悚的战栗。紧接着,北面和南面也响起了一阵紧似一阵的枪炮声,在场的所有经历过战斗的人,不论敌我,全都立刻明白了,日军近藤联队被八路军的大部队包围了。那一刻,瑞年看到了近藤敏夫眼里充满的绝望的杀机。
“杀掉这些战俘!”
嚎叫着的近藤敏夫在这一刻已经完全忘却了昔日的同学之谊,朋友之情,忘却了刚才的温情脉脉,他又变回了那个战场上残忍无比,杀人如麻的日军将佐,最后一点人的本性也彻底地丧失了。
鱼死网破的时候到了,这个念头一经出现,就立刻牢牢地占据了瑞年的思维和意识,心中涌满了悲壮和决死,电光火石之间,他疾速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颗子弹,“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栓,当他正要压弹入膛的时候,已经醒悟过来的近藤敏夫眼里忽然射出了两道刻毒的光芒,瘦小的身子一闪就扑到了瑞年身前,一双刚才还充满诚挚的手,已经带着浓浓的杀气,扼住了瑞年的脖子。
瑞年竭力挣扎着,一边试图甩开近藤敏夫的手,一边用尽平生之力,喉头在对方的两手间挣扎着,断断续续地叫喊着:
“同志们,跟鬼子,拼啦――!”
瑞年和近藤敏夫的厮打以及他的喊声让骚动惊惧着的战俘们一下子清醒过来,一阵鼎沸,近百名战俘像是困兽一般,拼死扑向鬼子们,赤手空拳地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斗。
瑞年挣脱了近藤敏夫的束缚,举起枪托,狠狠地捣在了他的胸口上,把他重重地撞飞出去,与此同时,他的刺刀猛然向身后扎去,一个试图上前来援助他们联队长的军曹惨叫一声,捂着肚子向后跌倒下去。瑞年迅速地拔出枪来,将手里的子弹压进了枪膛,“啪”,枪响了,十几步开外一个刚刚扣动了扳机的鬼子机枪手脑袋一歪,扑倒在机枪上。
“同志们,杀呀!”
瑞年呐喊一声,挺着刺刀冲进敌群,被俘的八路军官兵们也纷纷扑向了敌人,和日军纠缠、扭打在一起,一时间,鬼子的机枪手们在忌惮中停止了射击,院子里已经完全演化成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肉搏战。
当瑞年大吼着率领被俘的官兵们与敌人殊死一搏的时候,李有泉已经仓皇地拉了高丽华的手,急切万分催促着她和自己一道趁乱逃走。
“丽华,再不走就晚了!”
高丽华还没明白过来,一个鬼子已经挺着刺刀扑向了她,那一刻,高丽华的心底闪过甘子风充满了温情和爱意的脸庞,她闭了眼,等待那曾经期待又惧怕无比的死亡降临。一声利刃分割肉体时刺耳的撕裂声在耳畔响起,伴随着的竟然是李有泉垂死的惨叫。在惊愕和绝望中睁开眼睛的高丽华看到不知何时挡在了自己身前的李有泉正摇摇晃晃地倒下去,胸前插着鬼子上了刺刀的步枪,他甚至没来得再去看一眼他的新婚妻子,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身子便委顿地瘫软下去。那一刻,高丽华的眼前充满了红彤彤的血色,脑海中却是空荡荡的一片苍白。
瑞年打倒了一个冲上来的鬼子,自己的右肋也被敌人狠狠地刺了一刀,负痛的他野兽般地嚎叫着冲到痴呆呆一动不动的高丽华面前。
“丽华,跟我走!”
瑞年抓住高丽华的胳膊,不顾一切地向混战着的人群外撞去,一路高声喊着:
“同志们,向村外冲,大部队来接应我们啦!”
瑞年拉着高丽华正准备冲向旅部院门时,身后一阵刀风响起,势如破竹般地掠向他的后脑,瑞年本能地一猫腰,一道寒光闪过,头上的军帽应声被劈落在地,仓皇间他正要收住脚步,“嗖”的一声又是一刀劈了过来,这次他终于躲不开了,近藤敏夫的军刀已经深深地嵌入了他左肩的骨头里,痛彻心肺,瑞年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声,身子也随着近藤敏夫刀上的力道,向右前方踉跄着撞开去,拉着高丽华的手颓然无力地松开了。
几乎在军刀砍上瑞年左肩的同时,近藤敏夫发出了一声癫狂的嚎叫,血红的双眼中再也看不到一丝的理智。
瑞年的血溅了高丽华一身,她惊叫一声,从迷茫中惊醒过来,疯狂地一头撞向近藤敏夫的胸口,一下子把个身材瘦小的近藤敏夫撞得倒退了好几步,几乎跌倒,手里的军刀都没来得及从瑞年的肩膀上拔出来。用力过猛收不住脚的高丽华顺势扑到了他身上,连抓带咬地和近藤敏夫厮打在一起,虽然近藤敏夫曾经是陆士学员中的柔道高手,但面对已经失去了理智,抵死相拼的高丽华的缠斗和厮打,却也一时难以脱身。
此时,瑞年咬牙拔出左肩上嵌着的军刀,风驰电掣般地扑向了厮打成一团的近藤敏夫和高丽华。
“丽华,闪开!”
瑞年大吼一声,军刀已经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伴着一阵凄厉的寒风,直奔刚刚摆脱了高丽华的纠缠,尚未站起身来的近藤敏夫的面门,一声脆响,瑞年握刀的手虎口一阵发麻,军刀已经脱了手,刀柄剧烈地震颤着,刀锋却早已深深地嵌入了近藤敏夫的额头。
“瑞年君,你?”
近藤敏夫只来得及吐出这几个字,眼睛一翻,身子轰然向后倒了下去。
当瑞年带着高丽华和十几个冲出鬼子重围的官兵冲到村口时,甘子风率领的三十七团已经突破了鬼子的防线,杀进村来。
“子风!”
被瑞年连拖带拽的高丽华看到曾经的爱人,仓皇地叫了一声,昏厥过去了。
相继突破了近藤联队防线的八路军新十旅的三个团、前来增援的新八旅以及调头杀回的旅长黄纯清率领的警卫连终于完全控制了新十旅旅部,近藤联队的残部边打边撤,一路向东溃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