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舒城发现玛利亚身后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两名彪形大汉站在车旁，显然，他们是在监视玛利亚。赵舒城说：“看见后面车旁的那几个混蛋了吗？”马霄汉点着头。“他们限制着玛利亚的自由，我发誓，早晚有一天我要消灭他们！”
十八
1.霍公馆书房夜内
霍啸林难以入睡，他来到霍白氏的房外，透过门缝，看到屋里亮着灯，霍白氏正坐在炕上，捻着佛珠。他情不自禁地推门进去了。老太太睁开眼睛，问道：“怎么还没睡啊？”
霍啸林板起脸来，说：“樱桃儿越来越不像话了，没伺候您睡下呢她自己倒去睡了，什么东西！”
“哎哎哎，别骂樱桃儿，我让她走的！大孙子，你来得正好，奶奶睡不着……”
霍白氏讨好地笑着，“能不能劳驾你背着我在咱们家转悠转悠？”
霍啸林皱了皱眉头，虽不情愿，还是背着她从楼上下来了。霍白氏说：“多好的洋房！从前就听说过，洋人住的房子豁亮，可从来没见识过，哪成想土埋了半截子，我自个儿还住上了……”
霍啸林有些得意：“这算什么，也就是临时住住，用不了多久，我给你换更好的洋房住。”
霍白氏说：“霍啸林，霍老爷，大龙商行的少东家，您最近还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吗？”
霍啸林脸一绷：“什么意思？”
“我怕你忘了姓什么。”
“老太婆，现在我可还背着你呢，我这一撒手你就——”说着，霍啸林假装就要撒手，吓得老太太连忙说：“哎哟，大孙子，我可不敢惹你，要不这么着，你先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咱娘俩说说话？”
霍啸林把霍白氏背着放到大沙发上，然后摆弄起咖啡来。老太太盘着腿，好奇地看着。他把杯子凑到了霍白氏面前，说：“这叫coffee，老太婆，要不要喝一口？”
霍白氏说：“闻着跟马尿似的，不喝！”
“有钱的洋人，都喝这个！我也喝不惯，正在学，赵舒城就比我喝得习惯！”
霍白氏说：“赵舒城？我听说你跟他闹翻了？”
“是。”
“我还听说，他上了战场了？”
“是。”
“上战场好！仗打得越厉害越好，十有八九没法活着回来了，你奶奶我啊，这颗心算是放下啦！”
霍啸林说：“好歹是我义弟，你别这么咒人家行不行？”
“我管什么义弟不义弟，他姓赵，大恶人赵金虎的儿子！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儿子，你别看他现在人五人六的，早晚是个畜生！最好死在战场上，让他们老赵家断子绝孙！”霍白氏的脸变得很快，突然又从愤怒转成了兴奋：“嘿，你看看我们老霍家的这根儿独苗，一个月内娶上了两房媳妇，马上老三就要进门，这家伙，来年一人给我生一大胖重孙子，想想我就美！”霍啸林拿老太太没辙，无奈地苦笑。霍白氏说：
“等会儿，忘了问了，你把那镯子给老三戴在手上了没有？”
霍啸林说：“什么老三？”
“问你戴上了没有？”
“戴上了。”
“那她答应到咱家来当老三了？”
“我刚给戴上，黄麻子就来向我开枪，哪有功夫求婚啊！”霍啸林抬起眼来看着霍白氏，“你装糊涂呢？你都知道我跟赵舒城闹翻了，还什么事儿不知道？小六跟你说的吧，明儿我就把他嘴缝上！”
霍白氏说：“你还怪人家小六，出了这么大事儿你不该告诉我？孙子，咱们搬家吧？”
霍啸林不知道她又要演那一出，盯着一脸严肃的霍白氏：“我明白了，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对喽……”
“绕这么大弯子，用得着吗？”
霍白氏说：“不绕弯子不行啊！你现在是老爷，一家之主，大龙商行的霍老板，你一跺脚，汉口都颤悠！我直说，你能听得进去吗？”
“你也知道我一跺脚汉口颤悠？那还用得着搬家吗，谁来我灭谁！黄麻子，你知道吗？我一枪崩了他，警察局还给我送了一面锦旗，说我为民除害呢！”
“呸！要不是有赵舒城，你早成枪下之鬼了，现在他走了，剩下你单枪匹马……”
霍啸林说：“单枪匹马怎么了？我霍啸林文韬武略，天下第一！”
霍白氏说：“当年赵金虎就是轻敌，才让你抹了脖子。沈三爷在汉口威风多少年了，我让小六打听过了，黄麻子就是个虾兵蟹将，他手下精兵强将多了！”
霍啸林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怕他？”
“可咱们老霍家就你一颗独苗，半点儿风险担不起呀！”
“你——你能不能说点我爱听的？”
霍白氏说：“大孙子，赶紧找个主儿把这房子卖了，我估摸能值个好数！拿上钱咱就走，汉口这地儿，咱不待了！”
霍啸林说：“凭什么，我打下天下来容易吗？你说不待就不待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随便当丧家之犬！”
霍白氏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那你备点儿盘缠，先把我送走行吗？”霍啸林愣了。霍白氏说：“你偏要送死我不拦你，我快八十的人了，活一天算一天，我可不想陪着你当枪下之鬼！”
“老太婆，这大半夜的你再说不吉利的话，我把你扔出去信不信？”
霍白氏连忙哄着他：“我信！”霍啸林把杯子一墩，很不高兴。霍白氏试探着：
“不走？”
“不走！”
“真不走？”
“绝不走！”
霍白氏说：“奶奶求……”
霍啸林打断她，说：“再废话我可真翻脸了啊！”
霍白氏又被噎了回来，说：“那除非你彻底收拾了沈三爷，要不然，你奶奶我睡不着觉呀！”
霍啸林看看霍白氏，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很明显，他听进去了。
2.小六秘密藏身处日内
霍啸林坐在破席子上打坐。小六钻进来，看到他，难以置信，惊讶地问道：“大哥，您这是——”
霍啸林睁开眼睛，说：“哎，来了。”
小六说：“那么好的房子您不住，您咋跑这儿来了？”
霍啸林说：“老太婆说得对，要让沈三爷知道我在哪儿睡觉，我就睡不踏实咯……”
小六似懂非懂：“这是……奶奶给你出的高招？”
霍啸林所答非所问：“赵舒城走了，光靠你我，不是沈三爷的对手，我们得找帮手……”
3.万利坊赌场日外
万利坊，曾经乌烟瘴气、人来人往的赌场如今格外冷清。霍啸林只身进了赌场，角落里闪出一个打手，向远处的同伴传递着眼色，霍啸林只当没看到，径直朝金大牙办公室走去。
霍啸林推开门，光线昏暗，两条长枪、两把短枪立刻指着他。他乖乖地举起双手，一名大汉上前来搜身，说：“老板，霍啸林没带家伙！”
灯亮了，把金大牙照得半阴半阳，几个打手们将霍啸林推搡到金大牙面前。一个大汉说：“金老板，报仇的机会来了，您说吧，怎么弄死他解恨！”
金大牙瞪着霍啸林，有些意外。霍啸林笑道：“金老板，万利坊这么好的生意，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大汉说：“你还敢问，他奶奶的还不是因为你！”
霍啸林虽然被摁着，但威风在，他看都懒得看大汉一眼，说：“金老板，你这兄弟怎么管教的？”
金大牙训道：“滚蛋，用不着你插嘴！”大汉连忙闭嘴。金大牙说：“霍啸林，你吃错药了还是烧糊涂了，一个人来送死？”
“一个人？嗯，不，一个团的北伐军已经把万利坊围得水泄不通！”
打手们立刻紧张起来，大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金老板，我去看看——”
大汉说着就往外跑。金大牙说：“看个屁！看看你们几个怂德行，也是霍老板的对手？还不快给霍老板看座？”
打手们连忙松开霍啸林，拽过一把椅子。霍啸林泰然坐下。金大牙说：“我告诉你们，外面不可能有一个当兵的，霍老板？”
霍啸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金老板就是金老板，有大将风度，佩服！”
“全给我滚出去！”打手们退下了。金大牙说：“霍啸林，你也不用吓唬我，我知道你是一个人来的，说吧，想干吗？”
霍啸林说：“讨杯咖啡喝，有吗？”
金大牙拧着眉头，捉摸不透，冲外边喊着：“霍老板要喝咖啡！”他苦笑道：“你也看见了，因为得罪了北伐军，赌场都关张了。霍啸林，你还要怎么样，你不是来赶尽杀绝的吧？”霍啸林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金大牙一拍桌子，怒道：“你当我金大牙怕你呀？大不了鱼死网破！”
霍啸林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咖啡挺香，比我在家鼓捣的好。哎，金老板，你怎么不来一杯？”金大牙摸不着头脑，泄了气，不做声了。霍啸林说：“我要是想赶尽杀绝，还会救你的命？别忘了，是我在北伐军枪口下救了你。”
金大牙说：“是啊，我跟你没交情，你为什么救我？”
霍啸林说：“我需要朋友。”
金大牙说：“你是来跟我交朋友的？”
霍啸林说：“你请我喝了咖啡，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4.大龙商行管子坤办公室日内
小六面前站着个西装革履的瘦高个。瘦高个一转身，亮出了威风：“我，约翰·乔，文韬武略，天下第一！”
小六说：“等会儿，你说什么……”
约翰·乔一下少了自信，音调低了八度：“我文韬武略天下第一呀。”
小六说：“跟谁学的这句话？”
约翰·乔更没了自信：“我……我……我没跟谁学啊……我打小就……”
小六说：“就爱吹牛！”
约翰·乔立刻怂了：“是……我是有点儿爱吹牛……”
小六瞪大眼睛，踮起脚拍了拍约翰·乔的肩膀：“好样的，就你了！”
约翰·乔激动不已：“真……真的？我这就是大龙商行的老板了？”
“对！不过……”
约翰·乔说：“规矩我懂！我是个替身，大龙商行的生意跟我没关系，我只在您这挣工钱！嘿嘿，能先给点儿吗，我最近手头有点儿紧，我这行头，不太像老板，万一……那不是误了您的大事嘛！”
小六说：“行头你不用操心，裁缝门外候着呢……”
“噢，您想得真是周到！不过，您最好还是先给点儿，我……我……我……”
小六说：“你说话结巴呀，那这活儿你可干不了，我们老板不结巴！”
约翰·乔说：“我也不结巴！我……我……我……”
小六说：“你看，你还不结巴？”
“我真不结巴！我……我……我……”约翰·乔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我还没吃饭呢，您先得给我俩钱。”
小六笑了：“不光今儿个没吃吧？”
约翰·乔一脸的尴尬：“好眼力……”
小六说：“还能再挺会吗？好饭不怕晚，我先叫裁缝进来，把行头给你量喽？”
约翰·乔说：“要不先吃吧，让裁缝再等等。”
小六说：“也行，下馆子去？现在你是我老板，我是你跟班的！”
约翰·乔说：“这就是了？”
小六说：“是了！”
约翰·乔立刻来了精神，甩着肩膀说：“走着！”
5.小街道日外
黄包车拉着霍啸林驶过小街道，突然，车夫惊叫一声，刹住了车，只见一个被砍得血赤呼啦的大个子从一个岔路口跑了出来，嗷嗷乱叫着向另外一条路上跑去。三个手持砍刀和斧子的流氓追逐着大个子。霍啸林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觉得很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他思忖片刻，付了钱，就下车朝大个子逃走的方向快步走去。
大个子被逼到一条死胡同，走投无路。追赶而来的三人，一人持斧，两人持刀，拉开架势，将他围到中间。这大个子正是冯大眼珠子，他大喝一声：“来吧，老子跟你们拼了，十八年以后我冯大眼珠子又是一条好汉，呀——但是他手无寸铁，还没靠近，就被砍了两刀。鲜血溅在墙上，他被打倒在地，抱着脑袋，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突然，霍啸林持枪出现在三个流氓面前。
一个高个点的流氓喝道：“干什么的，滚开！别以为手里有枪就敢耍横，老子不怕！”
霍啸林只是端着枪，一步一步逼近。另一个个子矮点的流氓小声嘟囔着：“这人看着有点儿面熟……”
高个说：“不，不会是霍啸林吧？”
矮个说：“对，就是他……霍啸林——”
抱着脑袋等死的冯大眼珠子一听到霍啸林的名字，猛地扭过头来，瞪大了眼睛。
高个听了，扔下武器，掉头就跑。另外两个流氓见霍啸林步步逼近，也赶紧收起武器，落荒而逃。
霍啸林慢慢地收枪，回身查看冯大眼珠子，没想到他抄起一块尖石头，高高地跃起，咆哮着如泰山压顶，砸向霍啸林。霍啸林根本来不及防备，被砸得眼冒金星，踉跄几步倒在地上。冯大眼珠子捡起地上的斧子就要下杀手，霍啸林强撑着掏出枪来，枪口正指向冯大眼珠子。冯大眼珠子高举着斧子，僵住了，鲜血从头上流下来。
二人僵持着。
霍啸林缓过神儿来，说：“大个子，你叫冯大眼珠子吧？”
冯大眼珠子说：“就是我！”
霍啸林说：“你疯了？我在救你，为什么对我下手？”
冯大眼珠子说：“没有你老子能成今天这样吗？”
6.沈公馆日内
沈三爷将一堆文件啪地扔到地上，周围一干干将齐刷刷地站起来，大气不敢出。
沈三爷训道：“你们简直是胡闹！自作主张，让黄麻子这个废物去送死！结果呢？
你们看看！警察认定黄麻子行凶，霍啸林杀了他，是为政府立功……”他指着地上散落的文件，“新政府今天派了专人来找我，让我保证以后遵纪守法，说如果霍啸林的人身安全再次受到威胁，他们就要找我算账！”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搭腔。侯五爷站出来，说：“三爷别生气，大伙儿本是好意，这个姓霍的不死，大伙儿咽不下这口气啊！”
沈三爷说：“北伐军新政府跟以前的不一样，在街上开枪杀人，是要偿命的！
再说我沈三签了协议，声明跟大龙商行联合开发码头，是有记者拍了照片，上了报纸的！我的徒弟再去杀霍啸林，这算什么了？天下人不笑话我？”
这时，管家走了进来，俯在沈三爷耳边嘀咕着。沈三爷点点头，瞪了一眼手下，拂袖而去。角落里的冯大眼珠子听着这一切。
7.沈公馆小会客厅日内
沈三爷惊讶地说：“管老鬼，我没听错吧，你让我帮你收拾你干儿子？”
管子坤说：“是啊，请三爷帮我灭了这畜生！”
沈三爷哈哈大笑：“你给我沈三唱戏呢，苦肉计？挥泪斩马谡？滚！”
管子坤站了起来，诚心诚意地说：“沈三爷，管子坤说的是真的，这霍啸林就是个畜生，我从来没打算跟您争过码头，可他却……现在又霸占了我的大龙商行，那可是我半辈子的心血呀！”
沈三爷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管子坤说：“我……哎，都怪我眼瞎，求沈三爷帮我杀了他。我管子坤向您保证，大龙商行永远都不惦记汉口的码头。”
“哼，新政府的人刚走，你管老鬼就上门了，你干儿子跟新政府走得挺近乎，你不知道？你借刀杀人，让我当替罪羊，那时汉口的码头就全是你的了，对吧？”
管子坤说：“霍啸林他还搭上了新政府？”
沈三爷说：“少在这装糊涂，你们大龙商行帮北伐军走军火，给新政府立了大功，你是老板你不知道？没有你管子坤，他霍啸林就不可能在汉口站住脚！谁种下的祸根谁自己锄！你杀了霍啸林，我跟你签的文书，永远生效！在汉口，我沈三绝不再找你大龙商行的麻烦！”
管子坤说：“沈三爷，我……”
沈三爷逼视着管子坤：“老鬼，别说你是个本分的生意人，不会杀人！你来汉口也有二十年了，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别以为我沈三不知道！霍啸林必须得死，要是等着我动手，那……”沈三爷转过身去，冷冷说道：“你是主谋，就等着跟霍啸林一起死吧！”
管子坤脸色铁青，说：“不，我怎么成了主谋，我压根没想过跟三爷作对呀。我，一定宰了他，替三爷出气。”
8.管子坤办公室日内
管子坤从棋盘上拾起了一枚棋子扔进棋盒：“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下这步臭棋。”
新经理说：“管先生，下棋的事我不大懂。”
“你用不着懂！你跟霍啸林说，有笔账——”管子坤说着将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说：“让他去帮我收回来。拿了这笔钱，我就回老家置地，从此离开汉口，大龙商行全部送给他霍啸林。就这么说，明白吗？”
9.小六临时藏身处日内
霍啸林惊讶地瞪着眼睛：“我干爹去见了沈三爷？”
冯大眼珠子点点头：“是，他们在楼上说话，我听不见。对了，管子坤来之前，政府里有个当官的来过，好像是警告沈三爷不许再难为您，沈三爷气坏了，大发雷霆……”霍啸林点了点头。“你本事够大，连新政府都听你调遣。”
霍啸林笑了：“那个当官的为人很正派，以为我是一介书生，被人欺负，哎……真不应该骗人家……”
冯大眼珠子说：“你们起初就是在黄麻子码头当苦力来的嘛，他要是不欺负你，哪有后来这些事儿啊。”
霍啸林说：“也对啊，像我这样的好人，理应得到政府的保护。唉，我本来就是个好人嘛，人杀得太多了，自己是谁都忘了……”
10.万利坊赌场日内
管子坤说：“万利坊这么好的买卖被迫关张，真是可惜呀。”
金大牙说：“还不是你老鬼害的！”
“怎么能说是我害的呢？我是有赚钱的机会就想着你啊，可是哪成想半路上杀出个霍啸林，我听说他直接把金老板扔进了江里？”
“丢人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管子坤说：“金老板，你可是跟霍啸林打过照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