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寒暄之际，远处传来两声枪响。小六警觉地跑了过来：“大哥，好像就在隔壁那条街。”
“不要紧张，汪先生终于想明白了，要把混迹在党内的那些——”诸葛用手比划着：“彻底砍掉！这样最好，我跟彭专员都是早就支持的，长痛不如短痛，砍干净了，对党和国家的未来都是大有好处的！”
远处又有枪声传来，霍啸林听得似懂非懂，张望着。
3.霍公馆玛利亚卧室夜内
霍公馆最大的房间被改造成西式新房，霍啸林走了进来，两人无语。沉默半晌，玛利亚说：“等孩子出来了，我让他给你磕头，要不是你，我险些把他害死。”霍啸林点了点头。玛利亚说：“我之所以没死，就是因为孩子。我想明白了，女人没有孩子的时候，是为自己活着，有了孩子以后，可以全为孩子活着。”玛利亚摸着肚子，含泪大口地吃着饭菜，说：“孩子呀，这个人叫霍啸林，以后你可以叫他叔叔。妈妈刚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是天下最大的坏蛋，现在看，人还可以，等你出来以后，一定要给霍叔叔磕头，谢谢他。”
霍啸林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玛利亚说：“有些话必须说在前面，是，我们举行了婚礼，今天是洞房花烛夜，你们男人最得意的日子，可是……”
“弟妹——”玛利亚被打断了，一愣。霍啸林说：“你我都知道婚礼是假，你绕了这么半天弯子，一口一个孩子，一口一个孩子，就是怕我……”
玛利亚有点儿不好意思，艰难地说道：“霍啸林，我知道，这件事，你都是为我好，或者说，为了我和孩子，活在这个世上，按说……我应该……好好谢谢你，可我现在做不到。我也想明白了，不管怎么样，我嫁给你了，早晚……可你能不能，等我把孩子生下来。”
霍啸林急了：“我刚才叫你什么你没听见？我叫你弟妹。赵舒城这次做得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个人！但请你相信，他爱过你，他亲口对我说过，他爱上了你。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对他太熟悉了，他说起你的时候，眼神中的那种光亮，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他是发自肺腑地爱过你。”玛利亚眼里闪着泪光。“我和赵舒城之间有捋不清的恩怨，但不管怎么样，我们曾一起拜过关公，我虚长一岁，他叫过我大哥。
我这个兄弟，打小就是同窗中最棒的，无论是人品还是学业。虽然这次他对不起你，可请你相信，他绝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他就是一时糊涂。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做错了！那个时候，他一定会来求你原谅，一定会来认他的亲生骨肉！”玛利亚无语凝噎。
“所以，虽然我们拜了天地，可无论现在，还是孩子生出来以后，我都不会……”
霍啸林顿了顿，避开玛利亚的视线，说：“玛利亚，请拿我当你的兄长，或者说是……你孩子父亲的兄长。孩子生下来，你应该让他姓赵，我想如果赵舒城知道了，也就应该明白真相了。哦，对了，你刚才论错了，我比赵舒城大一岁，孩子将来不能叫我叔叔，要叫伯父，长幼尊卑，不能弄错的！”
玛利亚默默地听着，流着泪。
“好好歇着。”霍啸林起身，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说：“对了，也不知道政府在搞什么，附近有打枪的声音，你也听见了吧，那些当官的说了，最近可能都会这样，所以夜里听到枪声，千万别害怕。龙爷怕没人照顾你，专门安排了两个婆子来，我都让她们住在楼下了，有事你喊她们便是。”霍啸林说完转身出门，轻轻地将房门关上。玛利亚慢慢地坐到椅子上，抚摸着肚子，她脸上看不出来是感动、欣慰还是歉疚或是如释重负，可能也有期盼……
4.染坊院落夜外
霍啸林回到染坊，发现樱桃儿蹲在墙角哭，说：“大半夜的，哭什么，我还以为闹鬼了呢！”
“老爷……”樱桃儿委屈，一下子扎进霍啸林怀里，抱住他哭了。
霍啸林笑道：“你说小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小心眼儿？”
樱桃儿说：“老爷说纳妾就纳妾，纳了一个又一个，你还说我小心眼儿？”
“反正你是第一个，你怕什么？”
“这个不一样，人家是大家闺秀，还是从西洋回来的，又比我先怀上了老爷的孩子，生下来要是个儿子，我是不是就要等到老爷的休书了？我说老爷一直不喜欢我呢，原来心里边有个梅姑娘，外边还有个玛利亚……”
霍啸林笑着训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再哭我生气了啊！”樱桃儿连忙憋着不哭。霍啸林又说：“这儿是不是住得不舒服？”
樱桃儿说：“没什么不舒服的，奶奶更喜欢住在这儿。她说洋房住一天两天的还凑合，时间长了没啥意思。这儿僻静，没危险。奶奶说她不愿意看见你新娶的那个，就在这儿住了，不走了！”
霍啸林说：“那你呢？”
樱桃儿矫情地说：“反正老爷也不喜欢我，奶奶住哪儿，我就在哪儿伺候奶奶……”
霍啸林说：“傻丫头，我奶奶倔，既然她愿意住在这儿，就委屈你了。”
樱桃儿撅着嘴：“看老爷说的，我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
“好了，我会每天都回来看你们的。”霍啸林将樱桃儿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樱桃儿依偎在霍啸林怀里，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刻难得的温馨。
突然，有人急促地敲着窗户。霍啸林猛地起身，来到窗前：“谁？”
窗外，冯大眼珠子压制着声音，说：“霍老板，码头上出事了！”
5.码头夜外
码头上，汽车紧急停下，霍啸林刚跨出车门，一声枪响，惊得冯大眼珠子连忙将他摁倒在地。霍啸林有些紧张：“谁和谁打枪呢？”冯大眼珠子刚要回答，远处传来马霄汉的喊话声：“王巍，你已经被包围了，跑不了了，赶紧出来投降！”
霍啸林大吃一惊，说：“王巍？他不是跟韩亲仁离开汉口了吗？”
冯大眼珠子摇摇头说：“谁知道又回来干嘛了。”
码头上，王巍和工人骨干老王、老刘被逼到一个角落里。王巍打开弹夹看了看，说：“子弹不多了，估计咱们是跑不了了！”
老刘有些胆怯，焦虑地说：“那怎么办啊？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哪！”
王巍安慰道：“别怕，我不会连累你们。记住我求你们的事，一定帮我完成！
我待会儿冲出去，他们一定会乱枪打死我。到时候你们千万不要承认认识我，最多受点儿皮肉之苦，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老王说：“别！王巍，你赶紧跳江吧，也许还有活的希望！”
王巍坚定地说：“不行！我要是跑了，你们俩只有死路一条！”
转眼之间，马霄汉和手下包围了王巍等人。马霄汉命令道：“赵长官有令，王巍要抓活的，不许开枪。抓到他就等于抓到了韩亲仁，立功的机会就不远了！”
眼见形势越来越凶险，王巍沉重地说：“就算不能完成我交待的事，也一定不能把嫂子的住处暴露了，明白吗？”
老王坚定地点点头：“明白！”
老刘有些哆嗦，颤抖着说：“放……放心吧。”
王巍看着两人，重重地点点头：“永别了！”他猛地起身冲出隐蔽处，向马霄汉藏身的地方开枪。可并没有人朝他射击，王巍慌了，一下子不知所措。这时，马霄汉突然起身射击，王巍下意识地还击了一枪。他看了看枪，最后一颗子弹也打完了，无奈之下只好逃跑。马霄汉再次起身射击，王巍腿部中弹，摔倒在地。
一众警察和军人疯狂地汇集，迅速将王巍控制住。另外几名警察将老王和老刘从藏身处拎了出来。
霍啸林目睹着这一切，起身就要冲上去。冯大眼珠子连忙拦住他：“霍老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霍啸林站起来，说：“这是我的码头！”
突然，一声尖利的刹车声传来，一辆汽车驶来，赵舒城从车上下来，手里拎着枪，大步走向码头，连看都不看霍啸林一眼。霍啸林只好跟在后面。郭队长也气喘吁吁地带着一队人马赶来。
马霄汉一瘸一拐地迎上来，说：“抓住了，活的！”
赵舒城走到王巍面前，蔑视地看着他：“王巍，我可以立刻枪毙你，但如果你告诉我怎么能找到韩亲仁，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王巍脸色苍白，却毫无畏惧，说：“赵舒城，我听说你是北伐英雄，你也跟着他们背叛革命，甘愿做历史的罪人吗？”
赵舒城抬起一脚，将王巍踹翻在地，拎着枪走向老刘、老王，喝道：“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儿？”
老王怒目圆瞪，一言不发。老刘不敢看赵舒城，低着头说：“我们不认识他！”
“你姓刘，对吧？”老刘吓了一跳。赵舒城喝道：“你早就是他们的积极分子。
告诉你，就算是没抓到王巍，你也跑不了！”老刘有些颤抖了。赵舒城转过去看着老王，说：“你，姓王，对吧？你们两个多次跟随韩亲仁、王巍参加集会罢工，在他们的档案里，你们被称为骨干！现在是非常时期，我随时可以处决你们！谁先说出韩亲仁的下落，谁就可能会活命，听明白了吗！你们的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想活命的，快开口！”
老王仍是一言不发。老刘低着头，颤抖得更加厉害。王巍挣扎着起身，说：“赵舒城，他们两个是普通的码头工人，跟我们没有半点儿关系，不要难为他们！”
赵舒城根本不看王巍，冷笑着：“我明白了，你们俩都不想活了，死路可是你们自己选的！”说着，他就将枪逼向老刘。老刘绝望地嚎叫着。突然，赵舒城调转枪头，啪的一枪，鲜血从老王的后脑喷出，溅得老刘满脸鲜血，他竟被吓得哭了起来。
众人都震惊了。
“赵舒城——”霍啸林忍无可忍，大声喊道，“你想干什么！这是我的码头！”
赵舒城立刻调转枪口，对准了他：“你的码头？连这个国家都是我们的，你还敢说是你的码头？”他晃了晃手中的枪：“你的码头上出现了共产党，我告诉你，我可以随时连你一起枪毙了！”
郭队长连忙上前打圆场：“哎，赵长官，您办正事，办正事。霍老板，你怎么这么不识眼色，怎么能耽误赵长官办大事呢？”
霍啸林将郭队长扒拉到一边，要上前理论，再一次被赵舒城的枪逼住。冯大眼珠子赶紧一把抱住霍啸林，护在身后：“霍老板，霍老板，您不就是来看看有没有船进码头吗？既然没有，咱们就回吧！赵长官，您忙您的，我们绝不打扰！绝不打扰！”
王巍吼道：“赵舒城，你这个杀人的魔鬼！你对得起中山先生的遗训吗！”
赵舒城根本不理王巍，将枪顶住了老刘的头：“你看上去没有姓王的那么傻，说！”老刘绝望而懦弱地叫唤着。
“赵舒城，有本事你对我来！他上有老下有小，就是个普通的工人！”王巍咆哮着。
赵舒城抬手一枪，子弹打在王巍的脚下，溅起了火星。老刘再一次嚎叫着：
“啊——”
赵舒城狠狠地逼问道：“说！”
“……韩亲仁没回来，是王巍自己回来的！”老刘颤抖着说。
“他回来干什么？”
“啊，不知道……”老刘明显犹豫起来。
“噢，看来你没用了。”说着，赵舒城向后退了一步，举枪瞄准了老刘。
老刘流着泪，惊恐地说：“别，别打死我，我都说……他是来接韩亲仁媳妇的，那婆娘大肚子了！”
“老刘，你个王八蛋！你个叛徒！”王巍拼尽力气起身朝老刘撞去。赵舒城抬手一枪，砰的一声，王巍如同断线的风筝，栽倒在地，鲜血喷飞，惨不忍睹，众人都不敢去看。霍啸林张了张嘴，却被冯大眼珠子一把捂住了。他挣扎着，没能叫嚷出声来，泪水在他青筋暴起的脸上流荡。
赵舒城若无其事，再次逼向老刘：“韩亲仁的媳妇在哪儿？”
“联保里27号！长官，我全说了，放我一条生路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老刘砰地跪倒在地，浑身颤抖着。
赵舒城摇了摇头，藐视中带着残忍：“王巍说得对，你是个叛徒。如果在战场上，我的兵当了叛徒，我一定会赏他一颗子弹。”他面不改色，扣动了扳机，随着枪响，老刘倒在血泊中，挣扎着，死不瞑目。赵舒城一挥手，马霄汉、郭队长带人跟着他离开。
码头上留下三具尸体，空荡荡的，冯大眼珠子这才慢慢地放开霍啸林。霍啸林蹲在地上，望着王巍的尸体，满脸泪水：“王巍兄弟，你是个好样的……”突然，他想起什么，一跃而起，说道：“冯大眼珠子，你赶紧去五湖帮，找龙爷，让他请政府里官最大最可靠的朋友到联保里27号救我！”
6.桥·车夜外
汽车驶过一座桥，有警察快步跟随其后。车内，赵舒城的脸在路灯的光线下变得忽明忽暗。郭队长说：“抓住了韩亲仁媳妇，那就不愁他不落网了！我就不信，这天下还有不要大肚子媳妇的男人！”赵舒城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郭队长讨好地说：“赵长官，韩亲仁可是共产党那边的大人物，这回您立功了！”
7.联保里27号后墙根夜外
霍啸林气喘吁吁地跑来，确认着门牌号，使劲地敲着门，但没有回音。他喘息着，忍着性子等待。终于，他忍无可忍，绕向弄堂的背面，看到二楼本来暗着房子灯亮了，便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向前快跑几步，攀上了墙头，迅速地向亮着灯的房间爬着。
他爬到窗户边，猛地将窗户撞开，由于用力过猛，整个人栽了进来。
里面的女人——韩亲仁的妻子桂英给吓得缩到一个墙角，顺手抄起一个暖壶护着自己。霍啸林看着桂英凸起的肚子，由于过度劳累，他的目光有些吓人。桂英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护住肚子：“你要干什么？”
霍啸林说：“有肚子了？那就是你了！你是韩亲仁的媳妇？”
桂英愣住了：“不是！我不认识韩亲仁！”
“错不了，就是你了。你给我听着，再有人提起韩亲仁，你就说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要我再重复！”桂英傻了。霍啸林说：“你听我说，你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女人……”
桂英判断着，不由自主地跟着说道：“我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女人……”
“你是个普通的乡下女人，半年前在汉口认识了我，我勾搭了你，你就跟我私通，怀上了我的孩子，一直想跟我要一个名分，我没给你！我叫霍啸林，我说我不能娶你的原因，是因为家里有个老奶奶，是个瘫痪，我做不了她的主！而且我已经有了一妻一妾，都比你年轻漂亮！”桂英傻了。霍啸林说：“听清楚没有？”
桂英说：“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记住我说的话！最重要的是我叫霍啸林！霍啸林！霍啸林！”
一辆汽车停在楼下，警察围了上来。赵舒城坐在车里，喝道：“砸门！”马霄汉一挥手，立刻有两名警察冲上来，猛力地砸门。
剧烈的砸门声让桂英惊慌不已。霍啸林盯着她，紧促地问道：“我叫什么？”
“霍啸林。”
“你叫什么？”
“桂英。”
“姓什么？”
“我跟夫姓，姓韩——”
“错，你姓霍！你从小就姓霍，生下来就姓霍！我之所以能勾搭上你，就是因为咱俩都姓霍，记住了吗？”
桂英点点头：“可是……”
“你听着，要保命，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全听我的！我再说一遍，我叫霍啸林，你叫霍桂英，你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女人，半年前在汉口认识了我……”霍啸林快速地复述着。
哗啦，门被砸开了，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顺着窄楼梯，马霄汉第一个冲了上来，他看到霍啸林，非常意外。霍啸林慢慢地抬起头，毫无表情，说：“怎么回事？
你们要干什么？”
马霄汉和郭队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时，赵舒城走上楼来，诧异地说：“霍啸林？！你来干什么？”
霍啸林阴声阳气地说：“赵舒城？你来干什么？”桂英似乎明白了，信任的天平开始选择倾向霍啸林，反而不再惊慌。
赵舒城打量着霍啸林和桂英：“我明白了，你是成心往枪口上撞，找死是不是？
来呀，先把韩亲仁的老婆给我抓起来！亲共分子霍啸林交给我！”赵舒城说着掏出枪来，两个警察上前要抓桂英。
“住手！”霍啸林上手就是一拳打翻了一个警察，抬腿又是一脚踹在另一个警察的肚子上。马霄汉大怒，上前跟霍啸林动手。好汉挡不住人多，三拳两脚，霍啸林就占了下风，被马霄汉在后颈上狠狠地砸了一肘，险些摔倒在地，被警察摁倒在地。
赵舒城用枪顶住他的脑袋：“我让兄弟们把韩亲仁的女人带走，亲自收拾你，是念在兄弟的情分上想留你一条命！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我告诉你，上方的命令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像你这样的亲共分子，任何一名警察都可以随时枪毙你，连份报告都不用打！”赵舒城喝道：“把那个女人带走！”
两名警察上前去抓桂英，霍啸林在枪口下央求着：“赵舒城，赵舒城，求你了，别抓她，她是我的女人！”
“你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