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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金蝉脱壳(2)

第一个结果是半小时后传来的,其惊人程度并不亚于蒂斯戴尔在行刑台上的莫名失踪。一个浑身被雨水浇透,惊慌失措的狱警闯进来报告说,他们在铸铁车间和行刑室之间一个堆放杂物的破屋后面发现了一具尸体,是霍洛韦尔的,他是被尖锥刺死的。

我立刻赶到破屋,看见霍洛韦尔正躺在那里,胸口上插着一柄尖锥,血流了一地,连制服也被染红了。我站在急雨中看着霍洛韦尔的尸体,一个个疑问又钻进我的脑海:为什么他会被杀?是不是他真的和蒂斯戴尔的失踪有关,杀他是为了灭口?那么杀他的是谁?难道是蒂斯戴尔吗?或者是还有他人?可他是怎么被卷入的呢?我眼前又浮现出行刑时的情景:霍洛韦尔自始至终站在平台上,没有任何可疑举动。

难道他的死是蒂斯戴尔诅咒的应验?不!我凡事都要讲究逻辑的本能又占了上风,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是不可能再复活的。

我思来想去,认为目前对霍洛韦尔死因的解释,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或者说唯一的可能,那就是:不是死了的蒂斯戴尔复活并在实践他偏执的复仇誓言,而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被赋予了超乎寻常的邪恶力量……

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我决定亲自监督下面的搜查工作。

外面的雨依然不停地下着,巨大的雷声像千斤重锤直接砸在屋顶上,银白色的闪电也不时划破阴沉的天空。我率领狱警对监狱的每个角落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甚至连工作区和单人牢房的通道也没有放过,但我们还是一无所获。

这时我才意识到,阿瑟·蒂斯戴尔不管是死还是活,都已不在箭山监狱的大墙之内了。那天晚上,我是十点多钟离开监狱的,因为我心里承受的重负让我多一分钟也不愿意待下去了。

起初,我还不打算就此罢休,想与地方官取得联系,请求在全郡甚至全国进行大搜捕,一定要把蒂斯戴尔这个可恶的家伙抓住并再次送上绞刑架。但是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最终放弃了这种想法,因为,如果我告诉地方官一个本该在当日下午五点钟被绞死的罪犯竟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他一定会把我看成一个疯子,如果再传出去,不仅会被全郡以致全国的人笑掉大牙,而且还会给人们带来心理恐慌。当然,如果在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里事情仍然没有任何进展的话,我将不得不把事情的整个经过报告给地方官,尽管那样势必会断送我的前程。

我的心情异常沉重。

在离开前,我对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郑重强调:要保守秘密,如果有谁向媒体或外界泄露这件事,我就砸掉他的饭碗。因为我不想这件事被弄得满城风雨或是引起人们的恐慌,更不想在事情没搞清头绪之前我先丢掉饭碗。对于格兰杰和那几个最后与蒂斯戴尔接触过的狱警,我嘱咐他们要格外小心,注意保护好自己。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一旦有新情况就立即通知我。

做完这件事后,我便离开了监狱,这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即使偶尔出现一两个也会突然消失,四周充满了寂静与黑暗。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只顾提醒监狱工作人员提高警惕了,却丝毫没有想到自身安全。想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又紧缩了,回到村里的住处后,便开始疑神疑鬼起来,我坐卧不宁,心里想,一定要去见见那张熟悉的面孔。于是,我到家刚刚二十分钟,就跟房东交代说不管谁来找我,都请他立刻到哈拉南酒馆去。

我迅速来到哈拉南酒馆,刚一进门就看见雄鹿吉伦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手边还放着一大杯黑啤酒,见到他,我的心似乎放松了许多。

吉伦从来不让别人翻看他的笔记本,也没有人知道那里面都记了些什么,但他这次如此专注,竟然没注意到我已走到他的身后。我扫了一眼他正在写字的那张纸,只见上面只有一个疑问句,因为他的字体大而清晰,所以我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如果一个吉姆巴克单独站在海岸边,在月黑风高时歌唱,有多少沙砾会印上他的脚印?”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感到费解。什么叫吉姆巴克?是一个人还是某样东西?如果是某样东西,它怎么会“站在海岸边”?还会“歌唱”?难道是一个人吗?或者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一个符号?总之,我想不出这句话的含义,它也不像是《大商船》那类刊物的行文风格。

吉伦可能感觉到了我的气息,他迅速合上笔记本,转过身来,脸色阴沉地看着我,足足盯了好几秒钟,他才恼怒地说:“从背后偷看别人的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帕克,你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我……我真不是有意偷看。”我小声说。

“希望你以后对我的私人领域多加尊重,否则我会不高兴的。”吉伦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噢,我会的。”说着,我就颓然地坐在他的对面,并要了一杯黑啤酒。

“帕克,你的脸色看上去很憔悴,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吉伦用敏锐的目光仔细地审视着我。

“是的……不过,没什么。”

“是吗?”吉伦问。

“我不想再提这件事。”

“是与昨天下午在箭山监狱执行的死刑有关吧?”

“怎么?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不由得抬起头,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

“没什么,只是逻辑推理。”吉伦说,“你的表情告诉我,你肯定遇到了麻烦。帕克,你属于一直生活在平静中,没有碰到过什么难题的人。箭山监狱要执行绞刑的事众所周知,你作为典狱长,遇到的事情多半会与监狱有关,以往你都是八点钟来酒馆,可是今晚过了十一点你还没到,难道不是出事了吗?”

“吉伦,我真佩服你,我要是也有你这样的推理脑瓜就好了。”我羡慕地说。

“为什么?”

“如果那样的话,或许我就不会为找不到问题的答案而苦恼了。”

“你终于说出来了,告诉我,是什么问题?”

这时,侍者端来了我要的啤酒,我呷了一口。

吉伦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而我却有意避开了他独眼的凝视,我意识到自己已经说得太多了。不过,吉伦的眼神又让我在困境中产生了某种信心,我觉得,或许他能为揭开蒂斯戴尔失踪之谜提供点帮助。

“说吧,帕克,监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催问道。

我的立场彻底动摇了,因为我现在已经被困在迷宫里了,无计可施,没有任何退路。“是的,”我说,“监狱里是出事儿了,而且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儿。”我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吉伦,你要保证,如果我告诉你,你要守口如瓶!”

“请相信我。”吉伦的身子朝前挪了挪,那只独眼凝视着我,流露出极大的参与热情。

“是这样的。”虽然我事先告诫自己要保持平静,但讲着讲着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我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包括每一个细节。吉伦听得非常专注,一次也没有打断我,在此之前我还从没有见过他这样。

我把事情讲完了,吉伦摘掉鸭舌帽,用手理了理稀疏的头发,兴奋地说:“这个故事真是太奇妙了!”

“奇妙?我看还是用‘可怕’二字更恰当。”

“嗯,你说的也对,的确很恐怖,难怪搅得你心神不宁。”

“我根本不相信有什么超自然力之类的暗示,”我说,“但是我又必须要有一个符合逻辑的解释,问题就难在这儿!”

“帕克,我要是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你知道吗,在这之前我到过许多地方,也听到过不少奇谈怪闻,其中就有人类或科学无法作出合理解释的事情。”

“你是说,蒂斯戴尔的消失是人力以外的力量使之然?”

“噢,不,我只是说考虑问题时范围要广阔,你再想一想,你把所有的细节都告诉我了吗?”

“是的。”

“再想一想,一定要非常肯定。”

看吉伦如此坚持,我皱着眉头,就像电影回放一样,把事情的经过又细细过了一遍,这时,蒂斯戴尔从踏板上落下去的一瞬间我眼前曾闪过一道银光那个细节又浮上了我的脑海,我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个细节给忘了。”于是我告诉了吉伦。

“哦,”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很重要吗?”我焦急地问。

“或许。还有其他遗漏的吗?”

“应该没有了。当时是瞬间的事情,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

“后来又闪过吗?”吉伦问。

“没有。”

“当时你坐在什么地方?离绞刑架有多远?”

“坐在离绞刑架大约四十英尺的一排椅子上,还有其他监刑人员。”

“平台下的那间小室有电灯吗?”

“没有。”

吉伦沉思了一会儿,说:“帕克,我明白了。”说着,他就打开笔记本,用左臂挡住我的视线,用铅笔在上面不停地写着什么,足足有三分钟。我站在一旁很不耐烦地说:“吉伦,你这该死的家伙,你在写什么?”

吉伦没有理会我,他又写了十秒钟才停笔,并对着写下的东西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才抬头对我说:“帕克,蒂斯戴尔在入狱前曾经营过什么生意?”

“生意?”我很惊讶。

“是呀,他要过活,总得有点儿经济来源吧?”

“这和蒂斯戴尔失踪案有什么关联吗?”

“可能关联还不小呢。”吉伦一本正经地说。

听吉伦这么一说,我顿时来了精神,告诉他:“蒂斯戴尔以前曾在一家纺织厂工作。”

“噢,你们监狱也有一个纺织车间,就在囚室附近,对吧?”

“对!”我点点头。

“那里是不是储存着大量丝绸?”

“丝绸?是的,这……”我的话还没说完,吉伦就不再理我,又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我的火气顿时又往嗓子眼儿冲,恨不得大骂他几句,不过我还是压住了冲动,端起啤酒杯,仰头喝进了一大口黑啤酒。过了一会儿,我刚想发问,吉伦突然合上笔记本,从座位上站起来对我说:“带我去行刑室。”

“你去那里干什么?”

“核对一些事实。”

“好吧,”我也立刻站了起来,“吉伦,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答案?我看得出来,能告诉我吗?”

“现在不行,我必须看了行刑室再说。”他坚持说,“等我的推断得到证实后,我就会告诉你的。”

这可真是个怪人!浑身上下都让人捉摸不透。

我与吉伦认识的时间并不长,以前总认为他那令人奇怪的感觉是来自不伦不类的外表,但现在我才意识到,他的精神世界的确有些与众不同,尤其是他的自信,强烈地感染着我。

我太需要破解蒂斯戴尔失踪这个谜团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够获得精神上的解脱,包括避免被撤职的危险。我认定吉伦是能帮助我的人。

“好,我现在就带你去监狱。”

漆黑的夜幕下,雨还没有停歇,只是电闪雷鸣消失了。我开车来到最后一个转弯时,已经能借助车灯看见监狱的岗楼和高高的狱墙了。吉伦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双手托着笔记本平放在双膝上,似乎还在思考着什么。

我把车停在大门外的小停车场,等吉伦把笔记本收好后,我们就紧跑几步来到大门前,我向警卫打了个手势,警卫在雨棚下朝我们点了点头并打开大门,我们刚一进去,厚重的铁门就在身后被紧紧地关上了。

我领着吉伦一路小跑直奔行刑室。

行刑室内很冷,尽管所有的灯都开着,但还是显得昏暗阴森,尤其是角落处,我总觉得似乎有个人影在晃来晃去,顿时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又向我袭来,我明白,这是几小时前那件事情的影响还在延续。我扭头看看吉伦,他依然和往常一样,显得很平静。

吉伦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径直朝绞刑架走去,他沿着台阶来到平台上,将双手搭在仍向下打开着的踏板边缘,趴在敞开的洞口向暗室里窥望。我也紧随在他身边。吉伦窥望了片刻,又抓起绞索绳头儿仔细琢磨起来。

突然,他以惊人的敏捷直接跳进了暗室,对我说:“快!拿个手电筒来!”

当他接到我递过去的手电筒后,几乎是脸贴着地面,一寸一寸地仔细检查起来。他先是看了暗室的四角,用手不时地测量着什么,又将我在暗室里发现的那块木头摆在我说的位置上,借着手电光亮仔细端详,最后又把它拾起来,装进自己花呢外套的口袋。

我则一直站在平台上。

当吉伦从小暗室里出来时,他的脸上既洋溢着几分得意,又带着几分冷酷。

“喂,你先在这儿站一会儿好吗?”说着,他走到为监刑人安排的坐椅前,大声问道,“帕克,行刑时你坐在哪个位置?”

“左数第四把。”

“哦。”吉伦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拿出笔记本,又在迅速地写着什么。

我在平台上焦急地看着他。

当吉伦停下笔再次抬起头时,我发现他手中的手电筒依然开着,亮光打在他的脸上,煞白煞白的,看上去就像个幽灵似的。

“当格兰杰把绞索套在蒂斯戴尔头上时,霍洛韦尔是在踏板前抓着人犯的胳膊吧?”

“是的。”

“帕克,配合一下,你站到霍洛韦尔曾站过的地方去。”

我走到踏板开口处,将身子微微一侧,给了吉伦一个侧影。

“你能肯定霍洛韦尔当时就是站这个位置吗?”

“能!”

“告诉我,当踏板打开时霍洛韦尔有什么动作?”

“他后退了半步。”

“他的脸是侧对你们吗?”

“是的,不仅他扭过脸去,还包括格兰杰,通常行刑时都是这样。”

“帕克,你还记得他的脸是朝向哪个方向吗?

“这个……”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说实在的,当时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踏板和绞索上了,还真没观察到,于是只好说,“这,我不太肯定。”

“哦。那格兰杰搬动杠杆后仍站在原地没动吗?”

“是的,当时他正在读秒。”我回答说。

“接下来呢?”

“接下来?噢,就像我对你说过的,他也走到踏板前,趴在地上向暗室里窥望,这种做法也是符合刽子手程序的。他窥望了几秒钟,当发现里面是空的时,就惊叫一声,然后把头伸到踏板底下,想看看蒂斯戴尔是否滑脱绳索,爬到暗室的过道里去了。”

“他是趴在敞口的哪一边?是前边、后边?还是左边、右边?”

“是前边。”

“那好,请你来演示一下。”

尽管我不太情愿,但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半分钟过去了,我仍然趴在那里,等着吉伦说话,但是又过了十几秒钟,他还是不吭声,我扭头看了看,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仍然在那儿奋笔疾书。直到吉伦合上笔记本,带着期待的表情站起来,我才从绞刑架的台阶上下来。

“现在格兰杰还在监狱里吗?”吉伦问。

“可能不在,他当班的时间是从下午三点到午夜,我想,他这时候应该回家了。”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帕克,谜底就要揭开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吉伦显得有些焦急。

“啊?你已经知道谜底了?”

“我敢肯定,快走!”他催促着。

我带着兴奋的心情和吉伦一道离开行刑室。

我们快步走过泥泞的放风场地,来到行政管理区,走进罗杰斯的办公室,这时他正在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准备离开。

“罗杰斯,格兰杰在哪里?”我问。

“他在五十分钟前已经下班了,怎么?”

“帕克,他住在什么地方?”吉伦问。

“据说是在海恩斯维尔。”

“帕克,我们必须立即赶过去,最好带上五六个狱警,要全副武装!”

“有这个必要吗?”我有些不解地问。

“有!”吉伦坚决地说,“如果我们抓紧时间,或许还能阻止另一起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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