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阁”四壁上都挂着透明的贡灯，映照得整个包厢内亮如白昼，包厢不但豪华，而且十分宽敞。
马三爷站起来，缓缓道：“郑公子既然到了，何不进来喝上几杯？”
郑启航冷冷道：“我不是来喝酒的。”
马三爷笑笑，忽然拿起筷子轻轻地点着桌子上盘里的菜，道：“这一桌子菜我却是为郑公子准备的。”
郑启航道：“那么三爷就实在太浪费了。”
马三爷摇摇头，点着桌子上的菜道：“你说这些鸡鸭鱼虾，他们有没有生命？”
郑启航没有回答，也用不着回答，这么简单的问题三岁的小孩子都回答得出来。
唐四少却道：“他们当然都是有生命的，而且刚出世的那些小鸡小鸭毛绒绒的还很可爱，我就特别喜欢。”
马三爷点点头，道：“不错，他们当然都是有生命的，但他们却成为了我们的盘中餐，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命运，从一生下来就注定了的命运。”
他看着郑启航，继续道：“这本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是你吃别人，就是别人吃你，人可以吃鲨鱼，鲨鱼也可以吃人，只要你足够强大，郑公子，你不要对我说你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东西。”
“我当然吃过。”郑启航牵着程名扬走了进来，边走边道：“但我却不会因为象牙的珍贵就去杀死一头大象。”
马三爷脸上还是带着笑意，道：“我懂你的意思，你无非就是认为我为了马家的财产杀了马小龙，还害了马大小姐？”
郑启航道：“难道不是？”
马三爷摇着头，叹着气，道：“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你就错了。”
郑启航看着马三爷，看着他的眼睛，道：“我错了？现在的事实却是你的确成了‘富贵银号’的新老板。”
马三爷道：“不错，我现在的确成了‘富贵银号’的新老板，但即使不是我，‘富贵银号’迟早也会有新老板的，是不是？难道谁成了它的新老板谁就是杀人凶手？”
郑启航无法否认，马三爷说得有他的道理，他想了想，道：“那么你为什么要派人追杀程总管？”
马三爷似已看出郑启航心里的想法已发生了变化，淡淡道：“你为什么不问问他自己？问问他为什么要逃跑？”
郑启航道：“我问过了。”
马三爷道：“他是不是说要去锦城找你？他是不是说我就是凶手？他是不是要你和他一起联手除掉我为马小龙和大小姐报仇？”
程名扬叹了口气，道：“三爷，如果我不逃跑，你敢说你就真的不会对我下毒手？”
郑启航握紧了拳头，转身看着程名扬，程名扬已经低下了头。
他仿佛自言自语，继续道：“不错，我不敢肯定就是三爷下的毒，我也没有任何证据，但我的确是为了到锦城找你才跑出去的，我自己当然不是三爷的对手，但如果有你的帮助，我就有希望。”
他这一番话是对郑启航说的。他说得好像也没有错。
马三爷道：“本来只有我认出了你手上的飞刀，也只有我猜到你很可能就是叶开的传人。他为什么知道？只因是我告诉他的，我告诉他的时候我就已料到，他一定接受不了差不多煮熟的鸭子被我拿走了，他一定会去找你，如果我真的要杀他，他大前天就死了。”
程名扬道：“三爷，我逃跑，只因我一定要把自己的性命留下来，但你应当知道的，我也绝不是害死小龙和大小姐的人。”
马三爷道：“我当然知道。”
“既然如此。”程名扬道：“你为什么还要派屠杰他们追杀我？”
马三爷笑笑，道：“如果我真的派人追杀你，你认为你跑得了吗？我只是派屠杰他们追你，却不是真的要杀你。我这样做的真正目的只是要你快点把郑公子领回来，我们三方才好坐下来，希望大家不要再互相猜疑，同心协力才有可能将真凶找出来。”
然后他看着郑启航，又道：“郑公子，现在你认为我这么做真的有错么？”
郑启航叹了口气，道：“如果你们两人都不是凶手，那么谁才是凶手？”
马三爷指着唐四少道：“这位是唐家四公子唐人杰，想必两位都听说过他的大名。”
郑启航点点头，淡淡道：“毒如蛇蝎唐人杰，我当然听说过。”
唐人杰哈哈大笑，道：“外人把我传得太恐怖了，他们只知道我毒如蛇蝎，却不知道我也有菩萨心肠。”
马三爷道：“要请来唐四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郑启航道：“我只知道大小姐他们就是死在唐家的‘一线红’。”
唐人杰点点头，道：“不错，那的确是我们唐家的‘一线红’。”
马三爷道：“所以我才会请来唐四少，能得到他的帮助，相信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的。”
他说完，缓缓地走到程名扬的身边，慢慢解开绑着他双手的腰带，道：“我知道你不是真凶，事实上我也不是凶手，既然我们都不是，那么大家便应当坐下来，好好想想谁才是真凶？”
程名扬坐了下来，就坐在马三爷的对面。
马三爷看着郑启航，道：“程总管都愿意坐了，郑公子还不愿坐下来？”
郑启航道：“可以站着的时候我还是情愿多站一会。”
马三爷叹了口气，道：“郑公子到底还是不相信我。”
郑启航道：“并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眼前已有了刀光，第一刀是程名扬砍过来的，郑启航就站在马三爷的对面，程名扬也坐在马三爷的对面，就坐在郑启航的身边，桌子底下早已藏好了一把弯刀，他在坐下来的那刻手里就摸到了桌下的刀。
程名扬出手的同时，马三爷和唐人杰也同时出手了，马三爷用的也是刀，唐人杰用的是袖箭。
两道刀光，九支袖箭同时向郑启航身上飞来。
天下间只怕没有人能同时接住这两道刀光和九支袖箭，而且是在毫不留神的情况下。
郑启航也不能，他的身法虽快，反应也很快，但他只避开了两道刀光和八支袖箭，唐人杰发出的九支袖箭中还是有一支打在他的肩膀。
程名扬和马三爷一击不中，第二刀又已同时出手，郑启航的飞刀并不是来不及发出，只是他的飞刀即使可以打中其中一人，但他必定死在那两柄刀中的另外一柄。
飞刀没有出手，郑启航却避开了两道刀锋，身形急闪，冲破包厢内紧闭着的窗子，人飞落了大街。
唐人杰跑到窗口去看，他的头刚伸出窗口，但他忽然就用双手掩着了喉咙，鲜血从他的指间滑落下来，一滴一滴地滴到窗台。一柄薄薄的刀已无声无息地插入他的咽喉，他甚至来不及看到那刀光一闪。
飞刀，从来就没有人躲得过的飞刀。
唐人杰全身冰冷，胖乎乎的脸扭曲得恐怖异常，他脸上更多的是恐惧，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死亡前一刻的恐惧。
他转身瞪大眼睛看着马三爷，似乎想说什么，但已说不出口，他似乎不甘心，向前走了两步，终于重重地倒了下来，抽蓄了几下便再也不动。
程名扬吸了口冷气，他在心里庆幸跑到窗口去看的那人不是自己，他本来也有跑到窗口去看看郑启航跑向了哪个方向的想法，只是唐人杰比他先快了一步。
有时候慢一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程名扬呼了口气，道：“果然是小李飞刀的传人，果然是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马三爷叹了口气，看着地下的唐人杰，道：“这下他真的不会再瘦了，也不会再有烦恼了，我还省下了五十万两银子。”
程名扬皱起了眉头，道：“只可惜他还是走了，我们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马三爷摇摇头，道：“不，我才没有低估他，我永远不会低估任何一个对手。”
飞刀出手后郑启航就再也没有回头。
在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失手的想法，不发则已，发则必中，这是一种信念，从他开始学习飞刀绝技的那一天这种信念就已根植在他的心里。
可是自己从来没有要取人性命的想法，为什么还是有人逼自己出手？被杀者苦，杀人者也苦。
被唐人杰的袖箭射中的左肩在隐隐作痛，郑启航的心更痛。
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容易受人欺骗？
左肩不但在痛，他的左手甚至已开始发麻，唐门的暗器如果没有毒就不是唐门的暗器了。
他跑出了三百步，然后上了马车。
他和程名扬来“福庆居”就是坐着马车来的，坐的还是那位背有点驼的车夫的马车。
他牵着程名扬上“杏花阁”后就让车夫在车上等他。
马车还在，车夫也在。
车夫看到郑启航左肩的袖箭，虽然很小，却还有一截黑得发亮的箭羽留在外面，车夫道：“郑公子，你受了伤？”
左手麻木得似已快失去了知觉，郑启航跳上车厢，道：“锦城陆家，送我到锦城陆家。”
车夫没有丝毫抱怨，虽然刚从锦城回来，然后马上又要到锦城。车夫也没有问为什么，五百两银子足够他在巴山与锦城之间跑上一百次来回。
他一扬马鞭，一声轻斥，马车又向着锦城出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