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几人正出殿门,忽然遇着一阵怪风。
那风来的甚疾,将殿门上的牌匾也卷了下来,好不好掉在眼前,跌的粉碎。
都灵真人左眼猛跳,心中忽然惶惶不安。他就立住脚步,在袖中掐指细算。
那看守童子见祖师面沉似水,慌得跪了一地,口中不住的道:“师祖恕罪,几位师傅恕罪,弟子一时不察竟叫牌匾掉落,几乎伤着祖师,饶命,饶命。”
聪慧子喝退众人,着小仙童拿了银两下山重新打造一副牌匾,那小童子拿了银两飞奔下山去了。
捉云仙劝道:“想是那殿上木头年久失修,有些腐朽,童子又好懒惰,不常修葺所以掉了,师傅不要被它扰了雅兴,弟子改日下山教选个上好的紫檀木,再做一块也就是了,莫要气坏了身子。”
金元子也道:“不对,不对。我看师傅倒也不是气那些童子懒惰,像是心疼牌匾哩。诸位师兄,那牌匾自祖师爷创派以来就悬挂在三清殿门上,是祖师爷用千年老樟木打造的,千百年香火不绝,也是一件古董,想是师傅舍不得,又害怕祖师爷在天之灵怪罪,所以心里有气。”
聪慧子斥道:“不得胡说。”
都灵真人掐指算罢,心中就如炸雷轰轰,原来那开、休、生三门紧闭,杜门、景门隐晦不显,只是死、惊、伤三凶门大开大合,满处灾星烁烁,预示灭门之祸在顷刻间。
他就骇的浑身冒汗。
众弟子急忙问询,都灵真人说了,几人都惊异道:“现今我六元门人多势众,光大非常,师尊有半仙之体,五位师叔也都是地仙人物,更何况门中只是有道行的弟子就有三百,炼器房里尚有百十,御兽园里又有七八十个,菜园里三十人,果园里三十人,还不算那打扫的、看门的、烧火的、管水的,都叫起来就有千多人,只除大罗仙下界,其他谁人能灭我等。”
都灵真人急忙叫众人等在殿上,独自去了静室,金元子追在左右,他也没有阻拦。
二人穿过后殿,过了回廊,来到静室门前,都灵真人道:“你在此等候。”
金元子就在门口站住。真人推门进去,拜了占星、历代祖师,请出玉龟,用三昧火灼烧,龟壳就整个崩开来,台案都炸没了。
都灵真人骇了一跳,急忙从祖师爷灵宝龛中请出生死镜,至大殿上召集了所有门人。片刻后,那五大长老、千百弟子,不论打杂的、修行的、内门的、外门的,一排排、一个个排列好班次,在三清殿前集合,真人就举着镜子挨个照将过去。
那镜中本来有一团黑雾,用法力催动了就显现出一本古籍来,仓青颜色,模糊而无字。那书一照着人就从内里闪出一道黑雾,皆向古书右侧转走,都灵真人只看得心头滴血,两眼噙泪。
大众见了,都觉莫名其妙。
七徒中又以金元子最是恭孝,急道:“师傅这是怎得了,既将满门弟子都召集了,却怎么只是自悲自苦,不说一词。”
都灵真人长叹一声,坐回殿上垂泪,只是不肯说话。
七人都跪在殿上,道:“师傅,有什么事就说了吧,莫要只管憋在心里,我等时实在惶恐。”
五长老也道:“掌教师兄,有什么话就说了吧,怎么只是憋在心里。”
真人叫他几人自己拿了生死镜传看,聪慧子等一个个将脸面照了,黑气也是往右边转,只到金元子时,那黑气晃晃悠悠向右转时又突然回走,转到左边。
金元子不明所以,照直说了。都灵真人急忙叫他上前,看罢了哈哈大笑,只是腮边泪落不停,众弟子你眼望我眼,不敢言语。
真人道:“我用本门祖师传下玉龟占演天机,算出我六元门今日有灭顶之灾,我本不信,就请出祖师爷生死镜查勘尔等寿元,不想尽皆走入死门,可怜天不佑护,竟要灭我山门,六合门将近千年传承就止于今日矣。祖师在天有灵,都灵不能守护基业,有何颜脸相见九泉之下。”
正此时,守山弟子忽然来报:“山下有无数魔人闯上山来,护教弟子不能抗拒,就要打上三清殿了。”
那弟子说完,瘫在地上,聪慧子急忙查看,原来背上插着一剑,正中后心,已然断了心脉,回天乏力。
远远地喊杀声潮水般蔓延过来,都灵真人急忙引众人走出三清殿,只见那殿前广场上众多弟子乱成一团,一圈圈向这边退缩,远处半空里黑压压一片全是御空飞行的魔兵。
真人拿眼一扫,能有数千,尽是些邪鬼妖孽,旁门左道之辈。
当头二人气势最为不凡,一个正是万仙教金顶老仙,另一个尖耳猴腮,一身红袍,正用手捉了一个弟子,拧下头,就着腔子吸血呢,乃是那个惊风老祖。
金元子瞪目欲裂,提了斩仙剑就往外走,都灵真人将指一点,叫声:“住”。就把他定在原地,道:“那金顶老仙已是全魔之体,恶名远播,为师断然不是他的对手。此番邪魔侵法,上下人等生死簿上都勾断了一笔,只你命里尚有活路,门派传承断然不能丧于今日,你带了秘典速速下山,远走他方,躲起来潜心修炼,励精图治,或有再兴之日。”
金元子急道:“万万不可,我就宁死也不独自逃生,外敌虽强,我门中法术也不白给,大不了就是玉石俱焚,师傅教我作大丈夫,弟子不敢独自偷生。”
金巧也道:“来敌势大,我等就算敌不过,难道跑也跑不掉?师傅就带我等遁走,他日再图报复。”
都灵真人须发皆张,双目喷火,骂道:“逆徒,六元门千年传承,到我这里已是第八代,历任祖师无不尽心竭力光大门派,祖宗基业,我就魂飞魄散永堕落阿鼻地狱,也不能任由这些邪门歪道在此横行。”
话没说完,金顶老仙等人已攻入广场,满空的魔兵气势汹汹,不可抵御。
五大长老急忙飞出殿外迎敌,堪堪将众魔兵抵住,两下里在广场上杀作一团。
都灵真人急叫聪慧子取了秘典,连掌门印信一同放进金元子袖中,道:“生死命数已明,我这一门之人只是你尚有活路,你速速从后山遁走,我与你几位师兄拼死也拦住众魔,切记不可逞强报仇,只远走他方,待时机出现,再兴我六元门。”
金元子怎也不依,眼角都瞪裂了,滴下血来。
真人擦擦眼泪,跪在地上,道:“现今你就是六元门第九代掌教,门派传承就在你手中了,千万听为师的话,莫要叫我都灵做绝门绝户的宗门罪人。”
聪慧子众人就都流泪,一齐跪在地上,拜了金元子三拜。
金元子泪如雨下,哽咽不能成声,只得道:“弟子。弟子。弟子领命。”
都灵真人这才起身,解了定身法。
金元子“噗通”跪下,额头都磕出血来。
都灵真人受了他拜,背转身用袖一甩,就有三名阴灵力士捉住了金元子。
真人道:“等下定有一场恶斗,这三个力士会趁乱将你护送出山,切记切记,断不可胡为。”
殿外杀声忽止,都灵真人擦干眼角,出门来看,却见满地横尸,一门弟子几乎死个干净,五大长老也满身是血,坐在尘埃里喘息。
金顶老仙立在云头上呵呵冷笑:“都灵老狗,怎么却不继续躲在屋里。待我将你门中弟子杀干净了,却才出来,倒好心性。”
百多魔兵笑作一团。
都灵真人“嘟”的一声喝斥,就把那笑声都压下去,众魔只觉耳中嗡嗡作响,尽皆悚惧,不敢出声。
金顶老仙也不说话,他身边那个红袍老妖却道:“雕虫之技,也敢卖弄。”就从尸身里掏出心脏,捏成一团血肉,抛在半空里,转一转手指,那血团就大了起来,如血河一般浇下。都灵真人急忙架起真元八卦印挡住,却不料那水东西乱走,专钻缝隙,八卦印只要有遮不住的地方,就都漏下来,劈头盖脸将聪慧子几人浇的血人一般,更溅了都灵真人一身。
众魔笑作一团,当头的魔将更是尽情奚落。
都灵真人一门之尊,性刚气傲,怎禁得邪门歪道如此侮辱,聪慧子等人瞪目欲裂,就取法宝,直冲而上。
当先却有一人,手提惊蛰玉剑,化豪光直冲而上,将其他几人落在身后。正是粉仙子方沂,此女性子最烈,又恨那老魔戏弄,羞怒交加,就催动法力,直扑惊风老祖,都灵真人急忙拦不住。
那惊风老祖怪笑一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枚枣子大小的物件,丢嘴里嚼了,哈哈笑道:“来得好,来得好,嗯!根骨品相都算不错,啧啧啧。细皮嫩肉的想来血气美味,正好解渴。”说罢了将嘴一张,喷出一股黑雾,那团雾气也不飘散,只是蠕动不停,迎风就长,不一刻大如屋顶,黑若玄洞,无边煞气就如天河倒灌,威能压降下来,山石都崩裂了。
方沂首当其冲,娇叱一声,惊蛰剑红光猛涨,化作通天彻地的一道光柱,劈在黑雾上,滋滋作响,就如活的一般。
惊风老祖呵呵笑道:“不错不错,灵气也足,这下可要吸的爽啦。”
正说话时,剑柱得胜,已将黑雾洞穿,直冲入魔兵群中,当头十数个小妖喊也不曾喊一声,被剑气碾为齑(ji)粉。
金顶老仙大怒,将手一伸,就迎风长大如山岳,当头拍下来,那惊蛰剑气不能抵挡,碎成几段。
举手反当头压下,金顶老仙全魔之身,超越地仙数级,方沂那是对手,首当其冲正中法力,猛吐一口鲜血,断线风筝般栽倒下来。
聪慧子急忙上前接住,却见她面似金纸,气若游丝,眼睛也睁不开,眼看活不成了。
百手道人血往上冲,祭法宝灵剑,就要厮杀。
都灵真人拦了众人,道:“你等邪魔外道,长居三川之地,与我玄灵山界远隔千里,向来井河不犯,怎么今日就欺上门来,屠戮我等。”
金顶老仙怒道:“住嘴,你倒是好说话,上下嘴皮一碰全然不讲道理,既知井水不犯河水,怎么纵容门徒杀戮我心爱弟子。诚然是你先亏了礼,却又有满口狗屁。”
都灵真人道:“这话从何说起,我六元门从来少在三川之地游荡,怎么就杀了你的弟子。”
金顶老仙道:“将死之人还要狡辩,你看此物可是你门下什么金元子小狗道的令牌,他杀我徒弟也就罢了,怎么又将头挂在崖上,肉身锤成肉泥,实在欺人太甚,就该叫你一门都去陪葬。”说着将手一杨,一面金牌从云端里扔下来,都灵真人接在手里,上刻金元子三字,果然是六元门信物。
都灵真人正待说话,忽然从那令牌上钻出一只独角鬼王,将那一根尖角“噗”的撞在胸口,直如山岳碰撞一般。
真人大叫一声,往后就倒。
那独角鬼王晃一晃,钻上云霄,隐入金顶老仙身后。
聪慧子等大惊失色,急忙扶住师尊,却见胸口血淋淋一个大洞,百手道人大喝一声,提剑直飞过去,砍向金顶老仙。
那老仙背后一个三目鬼将,使一口血骨刀迎住,杀在半空。
惊风老祖将嘴一抹,早按耐不住,大叫道:“横竖也杀红了眼,你们这些个所谓正道与我向来势不两立,没的说了,都纳命来吧。”
那五个长老齐齐上前,金顶老仙再施魔云手,一掌打做肉泥。
金巧见势色不对,就要遁走,被惊风老妖用缚人索拿住,就拧了头,把一身精血吸个干干净净。
都灵真人心知灭门之祸不能幸免,急忙运残力掐指施法,殿中阴灵力士驮了金元子化风而走,正行上云外,被惊风老祖瞥见,他就将嘴一张,长舌如绳般飞出,粘住一个力士。
金顶老仙呵呵冷笑,祭起散元灵骨,化流星击在金元子背上。
都灵真人大惊,拼死把生死镜祭起,却见一道流光将那灵骨挡了一挡,正撞在金元子背上。
那灵骨是一件异宝,最能抽取精元道力,尤其金顶老仙法力高强,那灵骨被他催动,地仙之体也不能抵挡,更何况金元子三尸未斩,仙道门槛也没迈过,虽然有生死镜挡住,却也只是免了身死,只是那数十年的修行,顷刻间化为乌有。
阴灵力士借法宝冲击之力加力遁走,众魔都赶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天边处。
金顶老仙捉了剩下弟子,连都灵真人用龙筋捆了,就在三清殿上枭了首级。
又在后殿放火,坏了宗门祠堂,把都灵真人挫骨扬灰,化了魂魄,这才心满意足,回三川去了。
可怜千年大派,一门正气,一朝烟消云散,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