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仿佛回溯,阳光依旧温暖,清风穿过茂密的枫林,卷起四季常青的绿草地上飘零的枫叶,红的、黄的、半红半紫的、直的、微带卷边儿的,纷纷扬扬如落英。
林怀秀坐在几棵大枫树下的立体式竹质摇椅上,摇椅里铺了靛蓝色的软垫,身前放了一个白色的圆桌,几盘鲜美可口的水果和一些小点心。秋后的日光和煦,林怀秀拿着一本书稍稍遮住有些刺眼的日光,懒懒散散地窝在这美丽花园的一隅,晃悠悠地看着湛蓝的天空中几朵和她一样悠闲的浮云。
屈指算来,回来林家已经快一个星期了,虽然当晚林臻和她促膝长谈了一晚,虽然最后谈到了床上去,林怀秀也还没能为自己争取来该有的福利,比如说不带人就私自出宅,比如说原来的朋友一律断掉,虽然她并没有几个朋友,但这已是彻头彻尾的软禁了。
没有一点私人空间的日子不好过,尤其是每天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中穿梭,晚上还得在林臻毒辣辣的目光中装乖巧顺从模样。林怀秀简直快被逼得人格分裂。尽管林怀秀觉得最近林臻对她柔和了不少,也不见了往日那冷冰冰硬邦邦的模样,但着也并不能令林怀秀满意。她心里的某个地方因为林臻的举动而变得更加蠢蠢欲动,许多问题林怀秀不敢问,就算她鼓着胆子问了,得到的答案怕是也不能令她如意。
与其伤心欲绝,还不如放任归去。
最近林臻仿佛对她燃起了许多兴趣,晚上总要抱着她尽下兴,才会睡去。有时候累了,就直接在林怀秀的房间里睡了。第二天林怀秀一醒,身边已经没了林臻的身影,只余下满室带着靡靡风情的凌乱和自己酸软疲惫的身躯。若不是还有这些痕迹,林怀秀真的会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就像离开林家后的五年中,那许多次午夜梦回一样。
回到林家第二天,林臻特地带林怀秀去祭奠了她的爸爸和妈妈。
在松山墓地一排排矮松间的墓碑,鳞次栉比地从山脚一直排到山顶。林怀秀的爸爸和妈妈葬在一起,就在半山腰靠西边的位置上,周围还有些林家的长辈,比如林怀秀的爷爷、奶奶和……
林怀秀看着爷爷附近本来有个空的墓位,现在已经立上了新碑,清冷整洁的石碑前站着沉默的林臻。笔挺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墓碑前,今天他穿得有些随性,如今微微垂着头颅安静的样子令林怀秀觉得这个男人孤寂得可怜。
他说的没错。
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和他是最亲的人了,为什么还要相互怨恨?
林怀秀祭奠完自己父母,缓步走过去,青色墓碑上贴着一张端庄的笑颜,漆黑灵秀的眼睛和林臻很像,弧度优美的瓜子脸上,因为淡淡噙着的微笑而露出左脸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
这是林臻的母亲!
林怀秀惊讶地望着林臻,林臻的母亲只能算是爷爷迟暮里的小老婆,纵然生了林臻也没能被林家接纳,现在却就葬在爷爷的附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一个人太孤单了。”林臻淡淡地说了一句,弯身整理了一下墓碑前他带来的百合花,缓缓地站起来,伸手拉起了林怀秀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回家!
多么好的一个词汇!
林怀秀回过头看这一溜她和他的亲人,全都住在这冷冰冰的山野上,那个孤独冰冷的石碑不远不近地挨着林家的墓地边上,大概也只为圆一圆生前未能圆满的梦吧。
林臻!这个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小叔叔!其实你也挺期待温暖的,是不是?
林怀秀想着想着,不自觉地挨近了林臻,那清冽的芬芳气息是自她情窦初开时候就开始位置着迷的梦靥啊!
“小小姐,外头有个人找你。”仆人阿莲从前厅跑来,气喘吁吁地说。
“找我?”
林怀秀纳闷,她朋友不多,而且也都没联系,更没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更别提找到这里来了。
怎么会有人找她呢?
而且看阿莲的脸色,圆嘟嘟的脸色挂着些许急促,心里隐约觉得来人或者不善,便起身跟着去了。
今天天气不错,林怀秀只随意穿了件麻纱的连衣裙,走起路来很有飘逸灵动之感,再配上她乌黑急肩的中长沙宣头,看起来非常的乖巧可爱。
纵然再脑海里做了无数种假设,林怀秀根本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竟然是她!
看着正靠在白色的雕花廊柱下的和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容貌的女人,傅云绾在短短的时间里仿佛从一朵盛开的娇花瞬间衰败一样,面色蜡黄双眸无神身形消瘦得宛如一根竹竿,直挺挺地站在白色的柱子下直愣愣地看着林怀秀。一丝惊异从她的眼眶中升起,紧接着是升腾而起的更多的水雾。
林怀秀还没搞清楚状况,手就被傅云绾捉住,她身边站着阿华和小芬,这两个都是今天当值的工人,本来是想劝傅云绾走的,看到林怀秀来了便就站在一旁不说话了,现在一见到傅云绾朝自家小主人飞奔去,唯恐伤及无辜,两人一左一右将傅云绾拉开了林怀秀少许。
阿华说:“傅小姐,先生说了,不让你再来这里,你还是走吧,不然我们都要挨骂了。”
傅云绾神色慌乱双眸盯着林怀秀喃喃道:“我知道……我只跟她说两句话……就两句……你们别拉我呀!你们放开我!我要跟她说话!”
林怀秀见傅云绾这般狼狈,心中也有很多疑问,比如她怎么会在林家出现,她不是何浔的前任老婆吗!
“放开她,阿华,去准备些茶点送到偏房来。”林怀秀吩咐完,见阿华面显难色,呐呐道:“先生说过不让她进去的,她非要硬闯,要不是顾忌着她以前……”
以前?
林怀秀听得话中别有深意,双眸一眯,身后忽然响起阿莲的声音:“阿华,什么话你都乱说,就不怕先生把你赶出去!”
阿莲的资历没有阿华老,但是权力却比阿华大,是新晋一批的协助大管家的工人,这个人林怀秀不熟,却罔顾她小小姐的身份而在这里大声斥责阿华,这摆明就还没把林怀秀这半个主人放在眼里。而傅云绾在见到阿莲来之后,原本濒临癫狂的情绪也收敛了不少,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林怀秀,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怀秀的错觉,她居然在那双眼睛里看到祈求。
想来高傲如她,居然也有求人的时候么?
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才会令一向自主能力极强的傅云绾弄得如此狼狈的境地?
林怀秀忽然有些好奇起来。
都道好奇心害死猫,林怀秀听完傅云绾的叙述后,简直情愿自己没听到过一样,心里难受得如吃了一百只苍蝇那样恶心。
“求求你帮帮我,没有他,我真的不能活……我真的活不下去啊!”傅云绾双手紧捉着林怀秀的手臂,双眸里泪花如雨落,还带着一脸期待地朝林怀秀哀求:“我做了你近四年的替身,我不在乎做得再久一点,只要……只要还让我呆在他的身边就行……我……我求求你!”
林怀秀看着她声泪俱下,痛苦不已,自己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凉,她想起了那个稳重温和的男人还有那张充满期待的稚气小脸。比起这甘愿做影子的糊涂抉择,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啊,她怎么可以……
林怀秀揉揉发疼的额角,疲惫问道:“你真的那么爱他?”
仿佛看到希望,傅云绾重重地点头:“为了他,我抛弃稚子和家庭,义无反顾地做她的情妇,哪怕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女人我也不在意,但是我知道,我真的很爱他,没有他,我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呜呜……”说道伤心处,傅云绾又忍不住低声啜泣。
傅云绾的样子很可怜,但是林怀秀却觉得那远在另一个城市里的一大一小的身影更显凄凉。
傅云绾啊,你的执着造就了多少人的心碎和寂寞?
“你既然跟了他这么久,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他做的决定,谁也无法改变。”林怀秀缓缓抽出被傅云绾当做救命稻草一样抓书的手臂,冷声道:“对不起,我帮不到你。”
听到这话,傅云绾顿时犹如泄气的皮球,一脸呆滞地瘫软在柔软的沙发椅子上。那双失神的眸子死死盯着林怀秀,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来:“比起我的不幸……,林怀秀,他是你的叔叔,你们在一起……会遭天谴的……”
心中犹如被钟鼓狠敲一锤,疼得林怀秀浑身一震,这心里头最大的鸿沟来源于无法冲破的禁忌,尽管她没说,他也只字不提,但她知道,他们其实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个血淋淋的事实。
他们都在自欺欺人啊!
傅云绾狠抡起大锤,再向林怀秀抛出几乎能将林怀秀杀死的一句话:“他是个孤独的人。你确定他跟你这样,不是为了不想再失去唯一的亲人?他有跟你说过他爱你吗?”
没有!
从来都没有!
从一开始她的倾情奉献,到如今形似金丝雀一样的软禁。
从始至终,林臻只扮演过一个角色,冷噬无情的折磨者。
林怀秀的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疼过。
林怀秀说:“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管,你最好在他回来之前赶紧离开,他不愿意见到的人出现在自己家里,这后果你应该想象得到。”
傅云绾低头静默少许,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张纸条放到林怀秀的面前,“帮帮我,就当帮你自己。我会在这里等你的消息,三天后,你不来,我……我……我……”
充满鼻音的话语没能说全,林怀秀惊异地抬起头,见她神色凄然,有一股决然的倔强充斥于她失去了光彩的眼眸中,一股不好的预感直接涌上了心头。
“你不要做傻事。”林怀秀拉了拉傅云绾,想让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清醒过来:“你想想浔,想想小远,他是个多么乖巧的孩子,你已经舍弃过了他,你还要他亲身经历彻底失去你的痛苦吗?”
或许是林怀秀愤怒的话语奏了效,傅云绾呆呆地回过头痴痴地看着林怀秀,“对呀,还有浔,还有小远。”她喃喃地说,林怀秀欣喜地点头,却又见到傅云绾疯了一样的掉眼泪:“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这里,浔已经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也在臻面前保证过,会让他给你最完全的幸福,不用纠葛于这种不洁的乱伦关系中。让我代替你,好好爱他。让浔代替他好好爱你。多好的双赢结局,多美美好的双赢效果。他本来已经答应了,可是你为什么要回来!”
傅云绾嘶声揭底的怒吼,林怀秀彻底惊呆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脑海中逐渐浮起了何浔那如阳光板和煦的目光和柔和的笑容,还有小远天真浪漫的呼唤,这一切,曾经美丽得就像梦幻的那几日,竟然都是个谎言吗?
可笑的是,她居然还对着欺骗自己的人心怀愧疚,每次看到那落寞又寂寥的男人心里就会泛起一阵阵酸楚感,而这一切,竟然都来自眼前这个为爱癫狂女人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