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非晚方伟一年毕业。她毕业时就业形势很严峻。大学扩招后，每年的毕业生过百万。方伟那年两百万出头，一年之后就超过300万。程非对全国范围内的毕业生数字不敏感，但毕业那年涌入广州的二三十万求职大军则让她头皮发麻。每次在摊位前排队，看到前面不少人手中简历上的大学名字，她都心里一震，然后自信就被无限地打沉在地。她只是一个专科生，而且还来自名不经传的大学，哪里能竞争得过那些重点大学的本科生？班上同学的求职情况也不容乐观，快毕业时45人中只有16个找到工作，签了三方协议。宿舍里的美美是其中一个。她成绩既好，年年拿奖学金，又是本地人，有广泛的人脉关系，很顺利地进入一家大公司。
跟所有毕业时的人一样，她们毕业时都去纵酒放歌，唱到激动处，一起抱头痛哭，相约毕业三年再聚首。酒已喝完，歌亦唱尽，从此无忧无虑、快乐单纯的大学时光只能在记忆里追寻。
七八月的太阳在头顶燃烧时，大部分奔波劳碌的求职者最终都会在这个城市找到一个安身之处，得到短时的生存和喘息机会，只要你不介意可怜的薪水的话。程非也一样。她在家小小的公司谋得一职，薪水1800，外加150午餐补贴。
程非自我解嘲：“老板还算有良心，给我150元吃盒饭。我还以为会吃粥呢。”
她的舍友，青青回了江门，父母托了关系，进了家事业单位，薪水不高，也就千来块，胜在福利好，隔三差五发补贴，她住在家里，又不用养父母，那点工资也让她过得挺滋润；小如在开发区工作，2800左右，包吃包住，还有医保社保。至于她们各自的男朋友，青青那个，武汉大学毕业，在广州某网络公司工作，月薪四千；小如的潮汕男，跟着一帮同乡做生意，听说收入很不错，三千多元的手机说送就送。
人比人，比死人，程非既惭愧又妒忌，她对方伟说：“你说过要送我一个钻戒，什么时候送给我？”
方伟仍然在原来那家网络公司，他的薪水现在升到3000元，扣出各种开支后，每月还可剩三五百元，能买得起两百多的皮鞋，偶尔能和同学朋友下下馆子，这已经让他心满意足。对于钻戒，他觉得那是女人的虚荣心在作怪。他说：“买什么钻戒，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有钱还不如多买几包烟。”
程非气得半死，她问：“我们住在这里，光线不够，通风不好，什么时候才能换间好一点的？”
“这里有什么不好，便宜，离上班地方又近。住小区不是不可以，但我们有那么多钱吗？”
“既然没钱，为什么不想办法赚呢？别人的男朋友做网络的，工资好几千，你做了一年工资还是那么少，有没有想过换工作？”
方伟才不想换，他不想回到那种找工作时茫然无助的日子，说：“我觉得这份工作挺好的，不辛苦，同事又很好相处，钱也够花。要换你自己换。”他不想和程非在这样问题上纠缠，说：“别烦我，我要玩游戏。”就把个背影晾给程非。
程非无可奈何，她决心靠自己去改变局面。
她在一家文化传播公司工作做秘书，主要负责财务工作。这家公司是做旅游策划和推广的，经常会搞活动。但人手不够，老板又不愿意请兼职，把她也拉上阵帮忙。除了负责活动开支、费用收取外，还有负责客户的接待、食宿娱乐的安排以及活动结束后客户的跟踪沟通工作。程非忙得吐血，加班是常事，她一边暗骂老板的吝啬，为了节约人力成本，把一个人当两个人使唤，一边暗自用心，把活动的流程、操作、应对的办法等等都记在心里。活动都是在景区、度假村进行，需要和里面营销、餐饮、房务、总办等部门的主管或经理沟通，她人勤快、开朗、做事认真细心，现场就赢得别人的好感。几场活动下来，她在景区、度假村的人际网络已经基本建立起来。
大半年后，程非觉得在公司里面能利用的东西已经利用完了，刚好一家DM旅游杂志招客户代表，她毫不犹豫地跳了过去，。那是家香港人开的旅游杂志，她能想到的福利待遇都有，工资是底薪＋广告提成，底薪2500，试用三个月，没有开单，马上就得走人。进去不久，杂志要做一个温泉旅游专题。程非刚好同江门一个温泉的经理聊得来，跟他推销这个专题。那个经理很大手笔，一下子要了10万广告位。其中5万现金，5万用门票和房间抵冲。以10％的广告提成来算，程非这个月的工资将近八千。
原来一切都是这么美好的。程非激动不已。钱到手后，她第一时间和方伟去吃了渴望已久的日本寿司，然后去商场花了将近五千买了两台新手机，一台给方伟，一台给自己。开心的时候自然要和朋友分享，她和小如说：“哎，买了台三千块的手机给方伟。”
小如笑着说：“非非，你别臭美啦，我知道你工资高啦。”
经小如一点破，程非有点不好意思，她也觉得自己太过虚荣和要强了，于是转个话题问小如的近况。
小如兴高采烈地说：“我快结婚了。”
程非有点意外，但也很开心：“真的？什么时候举行婚礼？记得告诉我，我一定封个大红包给你。”
“其实我也不想那么快的，只不过搞出人命，被双方家长催，只好尽快结婚。”
“你也太不小心啦，不过也好，早点结婚早点安定下来嘛。你们以后打算住哪里？”
“还是在广州。我爸妈给我30万首付买房。”
“30万能买到房吗？在哪里买？”
“我们已经看好房子，60多方，2房一厅，房子朝南，各种费用加起来大概要60万，30万只是首付，其余要跟银行借，他来供房。我工资不高，供不起。”
那是七年前的价格，那时广州房子的均价还只是八千多一方。后来房价开始狂飙突进，小如那套房子已经飙升到180多万。
当然，那是后话了。
看到小如找到好归宿，有了个安稳的家，程非替她开心的同时，也在思考自己的将来。总不能一辈子租住在城中村吧？她毕业后就搬进方伟的房间，10平方左右的房子，又窄又阴暗，光线不足，大白天都要开灯。楼距也近，从窗户伸手出去，可以摸到邻楼的墙。这么近，别人一声咳嗽都能听见。做男女之事更不能发出声音，否则人家听得清清楚楚，没有隐私可言。
这里一天24小时都充满各种声响，三更半夜还会听到女人的哭诉声、男人的呼喝声，搞得程非睡眠质量很不好。当然，城中村也有它可取的地方，首先是房价便宜，单房才250，一房一厅不过四五百元，同样的房子，如果住在小区，单房估计要七八百，一房一厅要一千五左右。其次是物价便宜，每到晚上，狭窄的街道上就聚集了大量摆摊的小贩，俗称走鬼，卖的东西有衣服、鞋子、饰物、小吃、光碟、水果、图书等等，林林种种，看得人眼花缭乱，价格特别便宜，比如，衣服15元一件，又比如，一打碳烧生蚝30元。但是走鬼怕城管。有次程非在小吃档前买了条热狗，还没伸进嘴里，突然有人喊一声：“城管来了。”成条街的小贩活像见到鬼子进村一样，哄地散去，消失在阴暗交错的巷道里，大街刹时间水静鹅飞，只有地下一堆堆垃圾才证明了曾经的热闹熙攘。程非目瞪口呆，半天才想起，她还没付钱呢。
程非喜欢雨水天气，因为她很喜欢听打雨蓬上滴答滴的声音，但在这里，一下雨，巷道里黑色污水横流，衣服潮湿难干，还发出难闻的霉味。有次下了一个星期的雨，程非衣服一周都没干，连内衣都没法换。她受不了，想搬出去。方伟见她工资那么高，不再反对。
程非头一个月开了单，第二个月没那么幸运了，吃了个白果，只拿了基本工资。程非马上有危机感了，她工资不稳定，要是租套贵的房子，万一不够钱交租岂不是睡马路？
她劝说方伟：“你在那家公司快两年了，工资没见涨，再做下去，估计也就这点钱。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拿3000元吧？这点钱只能够基本生活开支，哪里够钱养你父母？你想想，毕业后，你给了多少钱你父母？虽然他们口上说不需要你的钱，可如果你每月给他们一千几百，他们会开心，会为你自豪，会对亲戚说儿子有出息，你的脸上也有光。虽然，重新找工作不一定很顺利，会有困难，可怕什么，一个月找不到就找两个月，两个月不行就三个月，以你的才能，我不相信你半年都找不到。就算找不到，还有我，我有收入，可以支撑我们的开支。再说，人挪活，树挪死，工作是越换越好，工资越换越高。我不就是个例子吗？如果不换工作，哪里能送这么新颖的手机给你？”
程非苦口婆心地劝说，终于说服方伟。他把工作辞职掉，转身投入求职大军的行列。在他没有收入、程非没有开单的日子里，两个人就靠程非的基本工资过日子，日子过得很拮据。程非每天给方伟20元，让他四出找工作。10元车费，8元饭钱，2元就用来买矿泉水。她自己中午就啃5元的盒饭。5元的盒饭能有什么好菜？肉只有两三片，菜则是黄黄的，有时能挑出虫子来。程非并不介意，只要方伟积极进取，有上进心，再苦都值得。
这样拮据窘迫的日子持续一个多月后，方伟终于在一家大型广告公司找到一份平面设计的工作，扣除医保社保后，到手工资4200元。
两人开开心心地下馆子，点了满桌的菜。方伟看到程非脸色蜡黄，知道她营养不好，心痛地说：“非非，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如果没有你的鼓励和鞭策，我是不会有今日的。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
程非听到他这番发自肺腑之言，很是欣慰。
人逢喜事精神爽，方伟的工作落实后，程非心定许多，她的工作上也出现转机，吃了三个月白单，第四个月开了张小单，拿了5000块的提成。这次她并没有大肆挥霍，而是存了起来。基本上，客户关系铺开后，程非每月的收入变化不是很大，平均下来，她每个月都可以拿到五千左右。她买衣服鞋子并不太注重牌子，衣柜里备一两件名牌衣服，其余都是一百几十元的，中午有时和客户吃饭，公司报销费用。晚饭是方伟在家做的。一周有一两次和同学朋友吃饭，联络一下感情，也就三两百元左右。刨去交通、通讯、日常生活开支外，每个月都有一千多剩下来。快一年下来，她已经存有四万左右。
这个时候，程非母亲退休了，一个人在家守着一套空房，很寂寞孤单，她想和女儿一起住。程非当然不可能让母亲和自己一起住环境这么差的城中村，肯定是要搬出去住小区的。将小区两房的租金和新开楼盘两房户型的价格比较后，她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买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