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0日，周六，阴雨天，教师节
突然觉得应该送他点什么，其实先前也有过这个打算，这次有机会有理由了，今天的来临让我下定决心。虽然会舍不得，但是画还可以再画，而他只有一个，这仅有的完美的一个，这第一个也会是最后的最倾心的一个。
早上我兴高采烈地去找他请假，他一见到我就说：“上次考试考得很不错，我很满意呀。”我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其实每次语文考试都有不该错的地方。”
“那就平时要注意习惯。”其实我知道他真正要说的是什么。
接着说：“不要灰心，这次是综合考试，毕竟你高一时学习掉下了。”
我说我是来请假的，中午想出去一下。
他只急于知道我中午出去做什么。我心中窃喜，才不告诉你我出去是为了拿画送给你。正在我踟蹰着不肯说出原因时，旁边的一个物理老师，其实高一教过我但一定不记得我，一直在说家里面炖了肉汤等我回去喝吧，肯定是。我连连摇头微笑，自己明明最不喜欢喝汤了。然后他就对那物理老师说我语文考得很好，语文很厉害126分，很不容易。
见到我来找他，他心里便是很开心，虽然我始终都不肯说请假出去的目的。他还是把请假条给我了。中午我打着伞回去了，带着两幅画四处找装裱的地方。好了之后我带着画去了学校，还没有到下午上课的时间。下午有两节课，然后自由活动。下了第二节课，我心里特别激动。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准备赶紧把画送出去，又想到该写点字在上面，于是在画反面写：
“您的人格品德修洁如百合，希望您能够一生幸福快乐。”
我带着画来到办公室，而他的办公室只有冰冷的锁头，我沮丧极了。每次都是这样，我决定在门口等一等，只怕是去开办主任会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也不能老在这门口徘徊啊，更不可能把画带回去，那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给他，况且还引人注目。看到生物办公室对面的化学办公室还有老师，而且我们的化学老师在里面。我就进去说先把画暂时放在她那儿，我们聊了一会儿。她的意思是让我一会儿再过来拿，也许能碰见他开完会回来，而且今天是数学晚自习，化学办公室一会儿就要锁门的。
我在回班的途中，看见我们班同学正在抢着看成绩单，然后我就沮丧地回到班里，那是该有多乱。班里一边传着成绩单，一边又在换位，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坐在了讲桌前面，坐在那儿还怎么在语文英语课上做数学理综题呀？我不肯换，没有动桌子，然后就扫厕所去了。回来之后就发现我的桌子被搬到了讲桌前面。好吧，只有认命，坐在那里感觉真的不怎么好。
应该是已经看到了成绩单，心情十分沮丧。坐定后不久他就来了，说了一下成绩，表扬了第一名的学霸，连续一两年稳坐这个班第一，她应该是考进了年级前十名，这是什么概念，北大清华不敢说，但复旦一类的应该是没问题的。几年后我和班长见面，她说了这个女生高考考得并不理想，按道理650的成绩应该没问题，但她只考了580，本来强悍的理综只考了200分。所以，那句话应该改改，付出就会有一定的收获，但付出和收获往往不成正比。
然后他又说，上次考好而这次没考好的同学，一看就知道高一高二玩去了。我听了之后，心里一股莫名的怒气，其实我是个火爆脾气，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趋势有增无减。什么意思啊，很明显，他把我高一痛苦的生活用一个“玩”字来总结，每一个字都在戳我的心，一刀不够，还要再补几刀。我本来就敏感这些，他还不依不挠地说了整整第一节自习，我的脑袋直嗡嗡，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下了自习，我黯然神伤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然后还是走向了他办公室，我承认自己很受伤，心情糟糕透了，可今天是教师节，画今天必须要送他。走廊长而漆黑，一如我乌黑得一团糟的心情。化学和生物办公室都是锁着的，天哪，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又万分沮丧地回到班里，整个晚自习都心不在焉地。尽管今天是教师节，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放学后我回到家里大哭了一场，心里可委屈可委屈了，觉得他不该这么说我，我还一心想着送画给他呢。满心欢喜变成了一腔惆怅悲切委屈，越想心里越发难受。空对着窗外，乌云残月，破败的战役，破败的学习，破败的心情。现在想来，记忆里哭得确实很伤心，原来自己不知不觉早就已经很在乎他了。话说回来，爱了他这么多年，哭的还少么？又有哪一次心里不是难过得要命？完全打破了高一时为了自己悲惨的境遇而哭的频率和次数。
9月11日，周日
第二天自然是没有去。妈妈怕是早已经联系了他，想问我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我后来见过他回复的短信；“不知道啊，在学校好好的，没什么异常啊。你先安慰下她，明天她去学校我再问。”然后就听她说老师已经把位子换了，我就知道他准是又去问了班长。不愿意归不愿意，我不会为难班长。谁都不知道我那么不想坐那个位子的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自己想利用所有语文和英语的时间来补我的理科，坐在前面该多么容易被老师发现啊。
哼，可是他仍然不知道最令我痛彻心扉的其实是他的一句话，在他看来漫不经心无关紧要的一句话，可在我听来已是足够让我抑郁的一句话，让我失去了打败一切的信心，让我觉得自己枉把他当做知己。和他说了那么多的秘密和委屈似乎都是白说了。他根本就没有用心地关注过我的内心我的过去我的脆弱我的迷茫。这个事实在之后的许多事情中都能得到证实，我想直到我离开，乃至同学们毕了业，他都还是不懂，还是觉得我不懂事，误会父母。到了同学们毕业后那年的教师节，我和他说了一部分难以启齿的他并不知道的事，他也许才稍稍理解了一点。
反正我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平时只是顺着我的脾气，觉得应该对我好一点，可是由于缺乏真正的内心的关注，他也会不经意地伤害到我。我知道没有人会愿意听我的过去，我们家的过去，我只是没有想到自己始终倾心的他，寄托了自己心情的他，也许没有真正了解我的内心，但也不怪他，是我自己总不肯说，只是这么多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怕是谁都没法一下说出口的。我还是觉得他挥霍了我所有的信赖和崇拜。
他给我发了短信说：“我昨天开会去了，今天梅老师才把画送来。”他以为我在为这件事生气。半夜的时候我回过去：“我知道我考得不好，可是老师您不该嘲笑那样一个悲伤的孩子，您不能解开我的伤疤刺痛我内心最敏感脆弱的地方。谁都不会知道高一时我经历了什么，谁都不会了解从北方到南方我有多么不习惯，谁都不会明白我心里究竟有多么苦……”
9月12日，周一
中秋节早上他回了一条很长的短信，大意是希望我忘记过去，早点到学校来。还说“老师很喜欢你的礼物，谢谢你。”我也是很开心，他说的这句话也是送我的礼物。我还回过自己还不至于为了一个位子几天不去学校，依稀只记得这一句了。上午放假，班长来看了一下我，我躺在床上，用《瓦尔登湖》盖着自己的脸。
9月13日，周二
依旧没去学校，心里一想，考得那么差，不要上了，他又那样说，自己又哭得这么伤心。回去吧，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很痛苦。
晚上大约六七点的样子，班长又来了，说他在楼下，我二话不说，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接着就听到了他上楼的足音。他上来后就把班长和妈妈都支走了，我觉得自己又没有了脑子和智商，什么都想不起来，没想到自己也会遇上这样的事，这不是该是童话里的故事么？灰姑娘自己心心念念的王子终于肯垂青自己了。虽然我不是被喜爱的灰姑娘，但他一定是王子，这就够了。
我的枕边还放着一本《瓦尔登湖》，是一本人与大自然相处的安静的书，最终也没能看完，因为这是一本极静的书，当时心态还不够，现在就更差得远。他坐在我床边有点距离的凳子上，一直让我别捂着脸，把脸露出来，天气热，别憋坏了自己。我不肯，好几天没洗了，自己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再说了，我只穿了一件萤黄色的吊带睡裙，下摆才遮到大腿一点，怎么出来见人啊？
“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那天有别的老师跟我说梅老师那儿有一张画画得很像我。我去一看，是很像。我爱人去看也觉得像。”
你努力回想起有关我的一点一滴，谢谢你的记得。
“把我弄糊涂了，怎么画他的画在别人那里。后来梅老师把画给我，我才明白画是送我的。”
……
“根据我了解你中午也很少休息。”
“我中午睡不着，晚上也睡不着。”其实也是在解释为什么我的短信总是会在半夜进他的收件箱。
“那好啊，年轻人有精神。”
神回复啊……
“在学校也总是表扬你，画的概念图、做的作业确实好，说明你有这个能力。你要看到自己的优点，要自信。画我要挂起来，挂在家里。”
听着心里很甜，脸上始终微笑，多么美。
还说了座位，我一听就说不是因为座位，都告诉过他了。
“很细心啊，画后面都固定了。”
那不是我弄的好吧，明显是个汉子干的，女生能固定得那么粗糙还好意思送人吗？这句表扬得很勉强……
“其实前天就要来的，但总觉得不太方便。我是个男老师，你又躺在床上不肯起来。我要是个女老师早就来了。”
还说了一些什么，不太记得了，只是临走的时候非要我答应他吃饭，我没说话，他一直在问行不行，我还是没说话。然后他就不知道从哪儿记起来我说过这么一句话，说：
“你不是说过你听老师的话吗？现在怎么不答应，老师的话不听。嗯，行不行？”
想了很久，好像是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亏他还记得，不说的话，我真的忘了，但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说的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最后我“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他了，这下他才放心地离开了，然后不久就打电话过来了，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幸福快乐中。
响了很久，不敢接，是不是有事要问妈妈，还是发短信问一下吧。
“老师您有什么事啊，我妈妈她正在和楼下的阿姨们聊天。”
“想问问你吃饭没有？”我承认自己看到这句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抱着手机看这条信息兴奋了很久，浑身流淌着一股暖流，花了很久的功夫才平静下来回了他：
“刚吃完。其实我不去学校的原因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管什么原因，不吃饭是不对的，不去学校也是不对的。这样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语气多可爱，然后我没理他。
“明天你来学校吧，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好吗？”
“郁结了一团气，梗塞在心里，没心思学习。”
他没回，估计是噎到了。
“不过老师我答应你明天会去学校。”我怕他生气，怕他再也不理我了，我有什么资格值得他这样做，怎么说也要去的吧。我的心情在他来看我的瞬间就由狂风暴雨转成了冬天里温热的阳光，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9月14日，周三
可能他早自习没看见我又给我发短信了吧。我穿着那件深蓝衬衣，还不太敢去。去学校的时候先直接去了他的办公室，可是他的椅子上坐着的是桂书记，在吃早点，这什么跟什么，那么他呢？他在哪呢？我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了一会儿，这样的徘徊不知在我身上发生过多少次，是太想念他，太依恋他，太离不开他？或许是太想和他做好朋友吧。
在这样的徘徊里，我依稀听见了他的好听的洪亮的迷人的嗓音，定了定神，真的是他，不是我产生的幻想，兴奋之中又有淡淡的忧伤。本来沮丧的自己立刻来了精神，循着他的声音找去，我看见他在化学办公室里坐在电脑前和旁边一个说话，好像是他们一起找什么吧。可是我眼里只有他，只看他一个人，他很帅，穿着黑色的西服裤子，黑色的皮鞋，白色的短袖衬衣，帅极了，我又犯花痴了……
其实他的脸挡在电脑后面，我看不到，但他的身体形态我是熟悉的。就像那么多次不管近还是远，通过他的身影或走路的姿势或脚步变换频率，我就能认出是他，而不是通过声音和容貌。他走路很轻，没声音的，我想是我自己太关注他，太在乎他了吧。认清是他，我就躲到了一边，正犹豫着怎么办，这时李主任从楼上下来，我没有刻意躲，想李也不一定会注意到我，注意到了也不一定会记得我，记得我也不一定会理我。
可是我错了，李从我身边经过时，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喊老师好，可李先开口问了找黄老师是吧。我有些意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反应，回没回答或是点没点头，光惊讶去了。不过我确实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旁，然后李朝他办公室一望没见到他，又向对面那个办公室一看，不知道是不是也听见了他的声音呢，看见了他，我也看着他，他可能过于专注了吧，没有听到李问话的声音，也没有因为门口有人而向外张望。
然后李就喊他，忘了是直呼其名还是喊黄老师，接下来李竟直接就说：“朱玉京找你！”哦，天哪，他不光记得我，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差点没晕过去。不过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出来迎接我，背一个单肩包，又是重心在一只脚上，另一只脚放松地放着。
记忆中这次谈话不是很愉快，他又在说座位，我都说了不是了。
“那是因为什么？”
我沉默，我也不清楚，难道真的是因为他一句话么？还是因为糟糕的成绩？反正不是座位，可怎么说呢？
他等着我回答，还时不时用“嗯？”来戳一下我的思绪，想知道我的小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总不肯告诉他，我脑袋里飞快地转过很多东西，可他等来的结果是一片空白。
“和张X（张烧饼）关系很好吧？她坐你旁边，你现在的座位就在你原来那附近。”他怎么知道的？他嘛，就是有的事忘性很大，有的事却一下就再也忘不了。比如连我自己都忘了是在哪次给他发短信的时候说过“嗯，老师，我听您的话。”于是昨天就被他拉出来反驳我。
张烧饼，高二上学期一直和我一起做卫生的女生，他经常看到，还有之前体育课上我们一起聊天看他打球也被他看到了。可是对于我们家有几个孩子他倒是总也捯饬不清，就那么难记么？没有用心吧。我始终低着头，眼睛看其他地方，我从来不敢这么近地去看他的脸更不要说看着他漂亮的眼睛听他说话了，哪怕一下都不敢。尤其是在他问我的时候。
“我看你脸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的意思是别再因为这些小事耽误学习。我在心里说脸上的是好了，身上的还没好呢，况且在家里睡了几天，即使没涂药，恢复得也好。
“快去呀，去教室。”
我踌躇着不肯去，仍旧是沉默，可心里总还是有些什么想和他说，又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话，太多了也不知从何说起。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啊，马上下个月又要考试，考完再说。”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还是僵在那儿不肯走，好像在他面前这个脚就迈不动了。
“是不是还不好意思去啊，还要老师把你送过去，送到班门口？”好像是这个意思，他说到我心坎儿里了，原来是这样，他怎么知道连我自己都没有明确的想法，好神奇。我一个人好像是进不去班呢，也没说话，脑袋里自己转，也不知道脸上有没有表情。我们又僵在了那儿……
“自己去吧，啊，我就不陪你去了。自己进去，去呀……”几年后当我又回顾的时候，我想当时自己是真的把他当爸爸了，从小的时候就害怕迟到，只要一迟到就不想去学校了，每次被老师问迟到的原因问得想从地上的缝儿钻进去。当时最想的就是能有父母在场把我送进学校去，随便和老师编个什么理由，老师就不会再纠缠我了，我似乎也就有正当的理由迟到了。虽然这并不是迟到，纠缠我的也不是老师，而是我自己认为会有的同学们异样的目光，但对他的这份依赖却是真的。
我们总不能还僵在这儿吧，可能他拉了拉单肩包的背带，一般这样的举动就是说明不耐烦了，说话过程中重心可能也变过，换了另一只脚，也许还是要忙着做别的什么事情吧。他的举动表现得他就要走了，希望我马上回去，别缠着他。
我懂了，就像从前那么多次希望爸爸做的事也落空了一样。我其实心里不高兴的，他把我叫到学校来好像任务就完成了似的，然后就不管我了。郁郁寡欢地离开了他，自己独自去了班里。到班之后我给班长20块钱，让她还给他，好像是中秋节前我没去学校的某天要交什么钱吧，他和我妈妈说先垫上了，我又不好意思自己给。是在他上完生物课之后，班长跑出去给他的。班长是个可爱的人。
是你浪费在我身上的时间，使我变得如此珍贵。
给请假条这件事，他应该是跟我说过，这是第一次，但我竟然忘了他什么时候和我说过，也记不清他到底是给了妈妈还是给了房东，总之是间接的，后面的两次也不是直接的，他就不愿意面对我。我又何尝不是在他面前一个字都吭不出来，他开始很自然地回避着。我一心想靠近，却又刻意回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