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清朗的夜色里真的有一轮明月挂在枝头,特别适合有心事的人独自感怀。JAMES照例在窗前折纸,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NICK的那几句话:
——公孙泽是公孙泽,我是我!
——能气到他的是公孙泽,不是我。
——那表情就是我的而不是公孙泽的。
——我知道一些公孙泽不知道的事情。
他总觉得头脑里有一种预感象电波一样不时闪现,象是在提醒他什么,但每次当他凝神去想,那电波就倏忽消失了!虽然不能确切地捕捉到,但潜意识里,他知道那电波与刚刚NICK这几句话之间有非常直接的逻辑关系,并且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就在自己的潜意识里不断地提醒自己、提醒自己要当心、要注意——但那是什么呢?他开始习惯性地用手轻轻敲击自己的头,一下、一下,希望这样持续的敲击会引出那倏忽来去的电波。
这时电话铃响了,仿佛一下子将久违的世间的味道连着妻子轻柔、舒缓的语气一起带回JAMES的意识里,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然后便是深深的自责:有多久没跟妻联络?JAMES突然有一刻冲动,想把整个心打开给人看,也许是一个人太久,他觉得自己象一只在洞穴里独居太久的困兽,尽管有些事情他还没有想明白,有些决定他还没有想清楚,尽管打开的结果是放出那只猛兽也许会给平静的世间带来更加的混乱,但他突然觉得很累、很累,也许说出来让一切顺其自然、自己只要接受结果,是不是可以轻松一些?这样不算不负责任吧?他不想再心虚地面对NICK、面对导演、面对妻子……
等等,心虚?他好象听到NICK的声音远远传来:“气他的时候我还是公孙泽,但等看到他真的被气到了,我又有些心虚……”他为什么会心虚?
电话里一向平静的妻子突然笑了起来,吓了他一跳,忙问:“怎么了?”妻对他的精神溜号倒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反而问他:“最近是不是太累?感觉你说话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要多注意休息。”并跟他闲话了许多她那边剧组的进展,甚至还有些歉意地说:“最近没有打电话给你,实在是太忙了,你不会生我气吧?”
此刻感觉上理性、亲切的妻子,更象是一个携手半生的亲人,JAMES突然有些感伤,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当然不会,我觉得我正在精神出轨,你会生我气吗?我正在想该怎么跟你坦白从宽呢。”妻子笑了:“不急,你先想清楚了,我再跟你秋后算帐。”
JAMES居然认真地在思考,话筒里传来妻不急不缓的声音:“我这儿刚接到一个剧本,是一出古装神话剧,现在的编剧真有想像力,尽讲一些现实中根本无法实现的故事,只能满足一时的好奇心、甚至去虚幻的世界里体验一下而已,真的反映不了现实生活真实的情感与价值。”
JAMES有些兴趣了:“你是说这部剧吗?”妻子道:“是呀,有些象你们大陆那出《天仙配》,讲一个仙女去人间体验生活的时候爱上了那里的凡人,人间的岁月也许真实、但却沧桑,一年四季也不过天上一天的光景,所以品味、体验尚可,但如果真的消耗了生命和情感在那里,就不值了。”
JAMES的笑意莫名地加深了:“你是在警告我吗?”妻子一笑:“你还真当自己是七仙女呀!除了妖怪,谁能看上你才怪。不过,你在人间的日子也快结束了,我在天堂这里等你回来噢。”
JAMES一时怔在那里:是的,不知不觉中,新神探剧组的拍摄工作已经过半,自己是快回去了!但比这更令他惊厥的是——那么那个人就快走了吗?难以置信,自己与他从认识到合作,已然四个多月了吗?可是,感觉那么短,好象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那么青涩、开朗地笑着的样子,还象窗前的风一样清新地宛如就在眼前。他该如何带着这样的记忆回到从前、回到“天堂”里妻子的身边?他还回得去吗?
他其实应该告诉妻子,就在这短短的四个月间,他认识了剧本外的另一个包正,打开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此前他从来不知道的世界,但就是在那个世界里,他意识到那个人的存在,尽管不知道是否可以拥有那个人的一段时间、一段情感、一段生命,但他情愿蹉跎在这里,哪怕就此消耗了一生一世,不愿意归去、不愿意离去。不怕人世蹉跎、不怕人间冷暖,因为他的心告诉他——这才是他想要的人、他想要的生活,他仿佛又看到秋风中那人悄立眼前的样子,那时自己的心就把一生一世都交付给了这个人,不由自主、不能自已地只想这样与他相对、永不放手!但那个人呢?他会愿意接受自己吗?他们能一起留在这里吗?还是,他们可以一起回到外面那个世界?只要那个人愿意,他什么都可以!
他仿佛又听到那人的声音:“公孙泽是公孙泽,我是我!”
他不觉笑了,向窗台上的纸青蛙轻声低语:傻瓜!无论你是公孙泽,还是你自己,你都可以欺负我的,你真的不知道吗?你心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