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喇嘛(小说)
白世壮
第一章憨实
韩文都古拉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文都阿古拉的父亲除了老婆和四个儿子再没有其他身外之物。虽然文都阿古拉的爸爸是个粗人,思维简单,只知道干活儿,不爱动脑筋,可他起码也考虑到了自己这个一无所有的家庭要给四个儿子都娶上媳妇那可是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根本不可能。与其让儿子们被动打光棍儿,还不如很体面地主动送进庙里剃发为喇嘛的好,这样,儿子们至少一辈子有地方吃住
四个儿子听说父亲要送他们去庙里当喇嘛,而此前孩子们经常听大人们在闲谈中说过当了喇嘛就一辈子不能娶媳妇,这是儿子们本能的坚决不能接受的。大难马上要临头了,怎么办?孩子们还小,抗不过爸爸,但惹不起能躲得起,三个大的拧成一股绳偷偷跑了。
跑到哪儿去了?父母急的团团转。
三天后,父亲在三十里外的娜林西娜村找到孩子时,十三四岁的仨儿子正挥汗给一家富户刨粪堆呢。见到爸爸,孩子们并不愿意回来。父亲做了保证,以后不会送他们当喇嘛,孩子们这才将信将疑的跟爸爸回来。
大的指使不动,柿子只能挑软的捏,解决一个是一个,就这样,悲剧先落到了聪明伶俐的老儿子韩文都阿古拉头上。
新年刚过,韩爸爸横下一条心,不顾母子多么难舍难分,到底将不满八岁的老儿子文都阿古拉送到莺歌庙当了小喇嘛。
没到一个月,文都阿古拉的妈妈说:“老韩,夜里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妻子个儿矮,略胖,黑短发,大眼睛,一年四季都穿着洗的很干净的补丁加补丁的蓝布长衫。老韩瘦高,他弯下腰眯着眼睛问妻子:“啥梦?你说。”
妻子关切的望着丈夫的脸说:“擦擦你眼睛。”———老韩的左眼老是流泪,那是因为前年,夜晚在壕沟里蹲下方便时不慎被秏杆儿刺的,没瞎还算拣着。等老韩擦完眼睛妻子才说:“我说了会吓死你。吃完早饭,我俩去庙上看看老儿子吧。我想我老儿子。”说完,文都阿古拉的母亲泣不成声。
老韩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他想:“都怪自己没能力,生起儿子娶不起媳妇。”他说:“别哭了。我陪你去不就行了嘛。”
这时,绰尔河正是开河季节。来到河边,视力不好的老韩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冰,妻子急忙拉住说:“化成啥样了你还敢上去?”
老韩说:“前两天还过车呢吗,今天怎么,行人过还不能咧?”
妻子说:“你光说前两天,你咋不说昨天天气多暖和呢!”
这时,老韩往前一看,果然,河中心已经没冰了,水赤裸裸地流着,老韩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再往前走恐怕就回不来。老韩回头望着妻子笑了。妻子说:“傻笑什么?没我你就没命了。”
老韩大大咧咧地说:“是,没你我哪来四个儿子,没有儿子我活着还有啥劲儿?”
近道儿走不成,没办法,夫妻二人只好步行绕道走茂力格尔大桥。
走了大半天才到莺歌庙。母亲的梦果然准,小文都阿古拉被打得满头是伤,看见爸爸妈妈也不敢跑过来,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睁大眼睛望着。母亲跑过去抱住儿子连哭带骂:“你们这儿算什么积德的地方,纯粹是作孽的鬼门关。”
老韩相比妻子更理智一些,也更相信佛门,他以为喇嘛们怎么做都是对的,所以他劝妻子说:“别闹。这儿是佛门圣地,你一个妇道人家这么无礼哪能行”
妻子更火了:“去******吧,佛门圣地呢,我看是佛门地狱,走,我们走。”说着,妻子抱起儿子往外走。
老韩看出来自己是拦不住妻子了,只好跟着妻子走出了莺歌庙。
回到家,两口子发现,老儿子文都阿古拉比以前呆了,而且嗜睡,深夜里还经常惊醒。妻子说:“老儿子毁在你手里了。”
老韩只好沉默不语。
再后来,让老韩夫妇更加寝食难安的是,老儿子文都阿古拉光长岁数就是不长个儿。看三个大的身高都超过一米八十,可文都阿古拉二十岁了身高不足一米五十。本来,土改后韩家被划为贫农,贫农家的孩子娶媳妇是不愁的,可是,文都阿古拉这样瘦小身材,再加上呆头呆脑的,你再贫农身体条件也得不大离儿吧?嗨,文都阿古拉的成家真没戏了。
有的时候,悲剧会只认准一个人。文都阿古拉二十二岁那年,也就是老三当兵走后不到一个月,韩家遭到了灭顶之灾。那天,老韩借生产队的一台嘞嘞车领两个大儿子去后屯加工米,因为是年底加米的需要排队,等老韩加完米已经是深夜,结果,通过绰尔河时不幸连人带车掉进了冰窟窿里;爷仨就这么一起走了。
第二天,温度阿古拉母亲得知噩耗经不住如此大的打击,一口气没上来也去了。
赛罕村的人们感到惊讶的是,文都阿古拉和平时一样,看不出悲痛的表情。不管怎样,从此,韩喇嘛成了掉井不挂耳朵的小光棍儿了。
在队里,韩文杜阿古拉的活儿很不好安排。本来,韩喇嘛的身体条件当饲养员还将就。跟大帮儿产地,领队的产三条龙他连一条龙都铲不到头,半拉子不够半拉子,你说这工分儿怎么算?当饲养员呢,韩喇嘛又不准时,一睡睡到中午,指他耽误大事,根本不行。队长训他、批评他,他总是无动于衷,像没说他一样。后来,新上任的生产队年轻队长李良只好采取了“随他去”的办法,不管韩喇嘛出不出工,年底分什么都有他一份儿。也好,韩喇嘛不是常年不出工,隔三差五他还会主动到队里找活儿做,干个一两天,他也许干不动了,也许腻味了,总之,韩喇嘛又不上工了。
每个人都有他自身独特的优势,那是他赖以生存的资本;韩喇嘛也是,他擅长钓鱼;这是赛罕村人人都不得不佩服的,也是人人都不能企及的。他能在绰尔河边连续垂钩静坐两三天,饿了就啃一口随身携带的苞米面贴饼子,渴了就弯下腰喝上甘甜的河水。每回把钓来的鱼自己留一半给李良队长送去一半儿。收下鱼,李良队长不忍心白吃他的鱼,每回都回送他一些鸡蛋或什么东西,韩喇嘛也不拒绝,给啥拿啥。
这一次李队长说:“哟,韩喇嘛,你好不容钓的鱼自己吃吧,又送给我干啥!”韩喇嘛一本正经地说:“你为大家操心有功劳,鱼肉有营养。”
听了憨喇嘛的这句话,李良队长看着眼前的小矮人哭笑不得,他说:“小韩,吃完午饭再走吧,你嫂子已经做好饭菜了。”
韩喇嘛并不客气,坦率地说,韩喇嘛心理等的就是这句话。
别看韩喇嘛个儿小,饭量可大着呢,能吃李良队长两顿的,这也许和韩喇嘛平常吃饭不准时,饿一顿饱一顿有关系。好在李队长家经常有人来蹭饭,李嫂每顿饭都多带几口人的,草包憨喇嘛尽管放量吃好了,李嫂的饭菜足够。
吃过饭,李队长说:“喇嘛,下午,你上工凑个数,公社刘方书记要来检查我们生产大队的劳动情况。”
韩喇嘛说:“行。”韩喇嘛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别人的要求,谁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先答应行,过后呢,也许忘了,也许是不想履行承诺,总之,结果是“不行”。所以这一次李良队长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喇嘛,你可别说行不行啊。刘书记那个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说全村的劳动力都上工了,过后他发现你在村里闲逛,那刘书记可饶不了我,听见没?”
韩喇嘛点点头出去了。
在一个集体劳动的场面,两种人最容易引起领导的注意,一是最不顶事的,其二是十分突出的,水平一般不会引起领导们的特别关注。今天的活儿是全体劳力在生产队大院儿里扒麻。刘方书记一进院目光就落到了身材矮小,动作如蜗牛的韩喇嘛身上。刘书记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文都阿古拉的肩背问:“十几啦?叫什么名字?年轻人干活儿这么笨手笨脚的呢?”
李队长赶忙凑过来解释说:“刘书记,他叫文都阿古拉,姓韩,我们都叫他韩喇嘛,二十三岁,他手慢,但干活还很细心。”
刘书记说:“韩喇嘛?以后就叫憨喇嘛吧。”从此,文都阿古拉由韩喇嘛被村里人改叫成了憨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