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藤灵神留下的这一株仙芽被世人称作不周草,其花能香溢百里,故而每百年花开之际,常引得一众先神来看。不周草得天独厚,更兼太古精水滋养,终而修化得道成作仙身,众神敬之为不周仙子。
仙子很美,而我却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她。她以叶为布,以花为绣,以香为气,自己织做一件衣裳,不丽不俗,不妖不媚。她的容颜却也不能用惊世骇俗来形容,你看着她只感到心悦神怡。她的仪态不矫柔做作却端庄得体,你见了她不心生秽事,不妄生邪欲,只道好个女子,愿常与为伴。
我说不出她到底美在何处,却想这般的仙子谁堪比肩?似此般的女子,永不嫁人才好。
在她还是一株草的时候,在她还未得道成仙,亢苍就常常来这里看她。那时他还是一株不周山的不周草,也未到花季,众神也未曾注意到她。
而亢苍却很在意她。
他常常来到不周山下,他喜欢这一山的绿,这满眼的翠。他主管中天境内一应水族以及行云布雨气候造化之事,为三大水神之首。
她是不周山下的一株承天独厚的小草,她平凡么?但她是太古巨藤灵神为一所结之实。那她就不平凡,但她不过是这天地间的一株小草,没有开天之能,没有撼地之力。
秋冬寒时,他使中天寒肃,却偏偏不周山下常有暖风。
春夏燥时,他让中天炎热,却偏偏不周山下常有微雨。
待到不周仙子参透仙道,化成仙身,却从来都不曾理会他。
而亢苍却也从不会主动搭话,说些什么呢?说了,便是缠生许多心事。
四方众神来此,都可与不周仙子阔谈天地,谈笑风生。
亢苍来此,却只能独自揽花闻香了,有时甚至连揽花闻香都会招惹到她,这花草就是她,她就是这花草呀!
可众神揽花闻香,她倒也大方,偏是亢苍,来了她也不理,待要揽花闻香了,她便拿一双秀目斜瞪他,却从未曾拿言语拒他于千里之外,你但动我一花一叶,便是惹我。
他看向她时,她却撇个嘴巴扭过头去,双手撑着下巴,看远处的风景。
他却乐得常来,他偏爱她这一副少女情怀。
每每他来时,她却要略正衣襟,微梳雅容,看他近来,装作没看见他,给他个背影,昂着头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走过来又走过去,就是不瞧他,却不是真不瞧他,只是会偷着瞧他。
哎呀!偷着瞧他…。。
看他扭头看向自己时,慌慌的扭过头去
“我才没看你,我才没看你”
他也不说话,只是笑着望她,哪怕就是这个背影
有时,烛龙,刑天二神来中天境内探望亢苍,三神聚谈,神游天地。待到二神与不周仙子相识,往来欢谈间互为仙友,情谊渐笃。后来见仙子尚无居住洞府,每日天地席被,风月饮食,便决意在不周山下为仙子开辟一处仙府。刑天用昔年盘古神斧于不周山体内斧造一府,烛龙采极北寒玉精雕细琢床椅桌具,一应安排妥当,洞府渐成,唤作不周仙府,仙子已自酿“清露饮”相酬谢。
相处中刑天烛龙也都看透他二人心思,私下里拿亢苍打趣,亢苍摇头摆手苦笑。不久二神各自辞归,亢苍将二神所赠南北珍果带到不周仙府,心知仙子不理会他,便将珍果悄悄放在仙府外院的玉桌上。
仙子知他讨好,心下十分开心,却在外表上十分矜持,仍是不理会他。但亢苍只见她接受了自己送的珍果,心中就已经十分欢喜。
仙子将珍果吃光,就是不搭理他。
他乐在其中。
日月轮转,星换斗移之中岁月冉积,不周仙子与亢苍之间仍是不曾有一言一语。但相处日久,彼此心神互揣,虽无言语,但于一言一行,一笑一颦中,俱知彼此心意。
某日,东方有一善神,唤作女娲氏与亢苍及不周仙子素来相善。女娲因为烦恼天地间苦闷无趣,便到中方天境府请得亢苍之龙精,与泥土相和,捏土造人,成就人世,自此东方世人自称龙之传人。又有神农氏,至不周仙府求得不周仙子之木华,与泥土相揉,造成百草林木。伏羲氏又造化飞禽走兽,世间陡然生机勃**来。
再说,天帝与诸神居于天界,亢苍,烛龙,刑天三神各居于中天、北天、南天。本来各不相干,自从女娲造人,神农创林木百草,伏羲氏做飞禽走兽,天帝便已造化凡间自命。欲使三神同归天界,听他部署行云布雨一应筹划。何处风调雨顺,何处旱,何处涝,须要尽听天帝旨命。
水族三神中以亢苍为首,本来风雨之事,兄弟三人商榷筹划,每遇抉择,亢苍裁断,不曾有失。天帝尝问亢苍归天界之事,亢苍未曾答复。
这日,亢苍又来不周山下,坐于不周仙府外庭玉桌旁,心事重重,烦恼忧心。
不周仙子知道他是为天帝之事烦恼,斟一杯清露饮,放在玉桌上,却不与他言语。亢苍知她意在劝慰,笑笑举杯小酌一口,依旧昂首看天,苦想心事。
她看他烦恼,心中也跟着抑郁,只好双手托腮,锁眉望他,闷着心情陪他一起烦恼。
这一双忧愁人,这一片烦恼天。
正在烦恼时候,忽见烛龙从远处乘风而来,急落云头,面色惶急。
亢苍疑惑中还来不及细问,烛龙却已开口道,“大哥,三弟他…。他和天帝打起来了。”
亢苍和不周仙子同时一惊,亢苍急道,“三弟与天帝因何而起争执?”
烛龙道,“因为天帝欲将我兄弟三人以及一应水族收归天界管辖,三弟不服,与天帝争大,我只劝不住,故来请大哥前往解斗。”
亢苍问,“斗于何处?”
“常羊山”
亢苍慌忙起身,未及与不周仙子道别,驾一片急云,乘风往常羊山而去。烛龙与不周仙子道个别,便也驾片急云跟随而去了。
原来刑天乃是昔年盘古之血所化,性格悍烈,除去烛龙亢苍二位兄长,不曾轻易服人。听说天帝欲将自己水族三神一应布众收归天界,心中火起,手持开天盘古斧来与天帝争斗。
等到亢苍与烛龙赶到常羊山为时已晚,刑天与天帝激战八百回合,被天帝斩落首级,刑天断首,犹自以双乳化目,肚脐为口,舞动开天斧,欲再来争斗。
天帝惊其悍烈,遂生悔意。
亢苍眼见三弟惨被枭首,心中恨极,却不知将恨往谁,心中怒起,也不知怒将何解。
天帝?恨往天帝?怒解天帝?
亢苍与天帝之力孰胜孰败,未曾可知。况且此斗起于刑天。天帝又是六界之主,部下众神与之助力,如今水族三神只剩下亢苍烛龙,唯有忍气吞声,将此事忍为一憾。
刑天没了头颅,神元归于其躯,有头时性格悍烈之极,如今无头更成战痴斗狂。唯与亢苍烛龙情深,见亢苍近前,他****所化之目竟已流泪,肚脐所化之口颤不能言,亢苍与刑天四目凝望,唯有泪语凝噎,其中饮恨,谁复可知?
烛龙拥扶刑天残躯,泪纵言颤,将衣袖擦拭刑天断颈所流之血,衣襟红透,情状之悲,不忍复视。
天帝早生悔意,见此情景,亦自恨失手。请九天玄女将刑天之首以玉匣相盛,天帝亲手捧还亢苍,九天玄女好言解劝,这才两罢。
原来九天玄女与亢苍、烛龙、刑天三神素来交好,更与亢苍姐弟相称。玄女见今日情景,看出天帝早有悔意不愿再争,而水族二神也无力与天界相抗,故而好言解劝。
刑天断首之后性成痴狂,无法再管领南天水务及一应水族。烛龙与亢苍商议,将原来北中南三天境自中间划为南北,兄弟二人烛龙在北,亢苍在南分管水务。刑天残躯由烛龙带到北方天境府照料,刑天之首由亢苍寻找地方安葬。
兄弟二人商量已定,分手而去,天界诸仙也各自回府。
亢苍捧着玉匣,想想三弟的头颅躺在里面,心中悲怆欲绝,无心回府,径往不周仙府而来。
不周仙子见亢苍到来,只将双眼望他,亢苍知道她是关心刑天,当下无言,只将玉匣放在桌上,昂首瞑目,黯然神伤。
仙子打开玉匣,见了刑天断首,大惊失色,合手掩口,念及昔日之情不禁潸然泪下。但与亢苍四目相望,锁眉凝悲,无语凄凉,深情交互之间,彼此心意,俱已相知。仙子捧着玉匣黯然神伤一阵,将那断首葬在不周山下。
自刑天与天帝争大之后不过百年,水神共工与火神祝融又起争执,昼夜激战,共工战败恼羞成怒,以头撞触不周山。当时不周仙子奉巨藤灵神遗命守护不周山,共工撞触不周山,仙子慌忙祭起满山藤蔓根系将山固住,奈何共工力大,仙子支持不住。以天下苍生,山倒天崩之事苦苦哀求。共工旁若无人,撞触不休。
危急之时,亢苍驾云至此赏花,正遇见共工头触不周山,仙子无可奈何苦苦哀求中。亢苍心中大怒,飞身上前挥起一掌,打在共工巨头之上。共工闷哼一声,晕死在地。
奈何不周山已被共工损坏,崩势已成。亢苍摇身一变,化作天亢大苍龙,好似一根巨大的绳子一般,将不周山缠住。
以不周仙子无数藤蔓之力,更兼天亢大苍龙的神力,支撑不周山本不在话下。奈何一山易撑,天崩难支。不周山是中天境内的唯一支柱,上承浑天之重,不周山崩落,天也崩降下来。
刹那间,天压着山,山压着天亢大苍龙一起坠落。天坠到一半从中间撕裂一道口子,天上的水从口子猛扑下来,顿时洪水滔天,神力难挽。
不周山崩,将亢苍和不周仙子一齐埋压,亢苍已化作天亢大苍龙,用自己巨大的身躯掩护不周仙子,他顶起一片天,嘶吼着,以目示意仙子赶快逃开。
仙子从崩岩落石中逃出来,回身望向亢苍,以为他也能轻易逃出来。可是倒下的半个不周山已将天亢大苍龙牢牢地压住,无论亢苍如何地纵使神力,终究还是逃不出这危险境地。
仙子心中焦急,只恐亢苍有个闪失,他抬头望去,落石纷纷,那剩下的半个山体也快崩塌了。
天违人愿,那不知是从何而起,意在何为的“宿命”总是注定着一些无奈何的痛楚。
余下的山体,在忽然间崩塌了,轰声如雷,响彻天地,巨岩如雨,纷纷塌落。
亢苍怕是逃不出来了。
君若身死,妾何独活?
不周仙子双目泪洒,奔身回去,拥住天亢大苍龙的脖颈,深情而望。
巨石雨落..。。
我本为你而来,因你而亡,你若得活,我死何憾?
知君为妾至,由妾而死,妾身苟存,此心何侍?
不周仙子,天亢之苍,连着刑天断首俱被不周山残石掩埋,仙神不知所踪。
初见,相识,相知,相伴,相终,未曾一言一语。
天崩地裂之中,不知何处,分明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