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觉得我的求生能力还是很强的,”谢敬之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摞证件,挨个看了看,又对顾锦时抬头一笑:“作为一个跟时代脱轨一千五百年的古人,还能做出这样的成绩。”
顾锦时艰难地扯着脸皮对他笑:“你一直都很优秀。”
谢敬之把那一摞证件拿过来,挨个摆在顾锦时面前:“这是画廊的经营许可证,这是法人代表证明,这是股权和融资证明,这是我的银行卡,还一张在你那里……”
顾锦时低头看着这一堆证件,眼泪毫无预兆地就落下来,一滴滴打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模糊了自己的倒影。
谢敬之很无奈:“我还没说话呢,你哭什么啊。”
顾锦时抽着鼻子道:“我愿意,要你管。”
谢敬之蹲到她面前,伸手把她的脸捧起来,用拇指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我怕过一会的煽情的时候,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顾锦时把头扭开:“我不想听你煽情。”
谢敬之笑了笑,十分从善如流:“那就算了吧。”他站起身,在顾锦时身边坐下:“画廊是从一位姓孙的老先生手里盘的,他家里出了一些事情,急需用钱,所以才仓促出售,老先生虽然画技寥寥,但眼光毒辣,我将他留在画廊,打理日常事务。”
“今日展出的画作,你可以随意出售,虽然不会再有一幅画卖到四百万的情况,但一二百万,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他从桌面上的证件中拣出一张这好的纸张,交给顾锦时:“前面展出的所有画作全部记在这里了,每一幅都估了价,倘若以后画坛再有什么变故,这份价目表不合适的话,你直接去问不律老人,也是可以的。”
顾锦时板着脸,手藏在宽袖里,紧紧攒着贴身的亵衣,指甲隔着丝绸掐着掌心,疼的让人发抖。
谢敬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力道轻柔,于是她紧绷的肌理被安慰,逐渐放松下来,听到他用调笑的语气问道:“现在是不是挺后悔,当初没有和我多呆些时候的?”
顾锦时道:“挺后悔当时没辞职的。”
谢敬之笑了笑:“你不会,如果当时你辞职了,就不是我的阿锦了。”
顾锦时提了口气撑在胸口,避免自己失态痛哭:“以后就是别人的阿锦了。”
谢敬之的笑容慢慢淡去,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位公主与一个沙弥相爱,两人抛弃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相携私奔,私奔到半路上,听说皇帝兴起了灭佛运动,要毁掉寺庙的佛骨,沙弥决定****,让公主将自己的骨节带回去,替换佛骨,他走向祭坛的时候,公主在他身后哭泣,求他在扭头看她最后一眼,好记住她的模样,沙弥却摇摇头,说我看到你,怎么还有勇气走下去。”
顾锦时听懂这句话隐藏的含义,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水汽又漫上眼底,口中却道:“你出去吧,我刚才在外面看到周教授和怀会长,你是画廊的主人,应该有很多人想见你。”
谢敬之摇摇头:“我和孙老说过了,如果有访客,他会替我接待的。”
顾锦时站起身:“那我出去了,请了几位很熟的商界人,我得出去和他们寒暄几句。”
谢敬之随之站起身,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里,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会吓到别人的。”
顾锦时在他臂弯里挣扎:“别碰我。”
谢敬之皱起眉,只觉得心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攒住了,一抽一抽的心疼:“阿锦,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几句话。”
顾锦时停了动作,伏在他肩头深深呼气,然后推开他:“我很冷静了,你说吧。”
谢敬之扶着她站好,低头从袖袋里拿出一张折叠精致的纸张:“这是我的庚帖,我合过了我们的八字,夫荣妻贵,琴瑟和鸣,很适合成婚。”
顾锦时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其实我那个时代,已经不怎么严格按照六礼成婚了,按礼说我应该先请媒人上门提亲,然后采纳问名,不过现在条件设施都跟不上,只好省略。”谢敬之道:“谢府给长房主母的聘礼一向丰厚,问题是我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只剩这么多能拿上台面的东西,还请你不要嫌弃。”
他把庚帖塞到她手里,站起身,慢慢屈下一条腿的膝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他压低了声音,语调近乎咏叹,有一种别样的脉脉深情:“顾姑娘,你可愿意嫁我为妻?”
你可愿嫁我为妻,此生白头偕老,再不分离?除了你,我不会再娶别的妻子,也不会再纳一个妾室。就算你不是最漂亮的,不是最善解人意的,甚至不符合我对妻子的任何一点构思,可那又怎么样呢,我曾经看到一句很暖心的话,爱情就是你喜欢温暖,而我姓梁。
顾锦时猛的捂住嘴巴,胸膛里一颗心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与生机——他在这个时候向她求婚,是不是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去了。
谢敬之又问了一遍:“阿锦,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做谢府的长房主母?”
顾锦时忍着泪连连点头:“我愿意,我愿意,行止,你今天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不走了?”
谢敬之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来,动作轻柔地亲吻她,顾锦时搂着她的脖子,宽宽的绯色广袖印在他的白衣上,好像一只灵动的蝶。
两人分开的时候,她忽然指尖一凉,低头才看到是他正握着一枚翡翠手镯,往她手腕上套:“谢府有一只镯子,是长房代代传下来,给主母的,我没有带过来,就现买了一只最相似的。”他低头,捏着顾锦时的手骨,微一用力将镯子套上她的手腕,又微微笑了笑:“很好看,如果把真品拿给你,一定更漂亮。”
顾锦时眼睛里的光亮暗下去,她推了谢敬之一把,跌坐在沙发上:“既然是这样,那你今天的求婚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为了满足你一个心愿,还是为了在这个时空划下一道刻痕?这世界上所有的爱情都是为了相聚,只有你我是为了别离,我希望我们是因为性格不合而分开,是因为家长反对而分开,甚至是因为出轨劈腿而分开,相忘于人海,起码这样子,我知道你和我安然生活在一个空间,只是无缘相遇。
总好过一别之后,死生不复相见,你告别这里就像告别一段人生,你哪怕留下一个世界的遗嘱,也填补不了心口空的那一块虚位。我向来不喜欢所谓在彼此还保留着美好形象时候分开之类的鬼话,因为人总是恋旧的动物,只有你在我心里已经不堪回首,我才能坦然抛开过去,开启新的生活。
但现在我将永远生活在你留下的遗嘱中,年复一年地回忆你、假设你,然后在这假设中变成别人的妻子,或许还会控制不住地想象,你新夫人的所有模样。
谢敬之道:“什么意义都没有,只是想让你亲口答应我。”
顾锦时抬起眼睛,在泪光里对它绽开充满哀伤的微笑:“我答应你。”
谢敬之点点头:“谢谢你。”
顾锦时回公司复命的时候,带着明显哭过的痕迹,辛宸在电梯里遇到她,吃了一惊,开玩笑地问道:“你这幅模样,难道是他在仪式上当众跟你求婚了?”
顾锦时红着眼睛,很颓然地点点头。
辛宸顿时打了鸡血:“艾玛,这种情况下你居然还有心情回公司交差?工作狂也不是这么个狂法啊。”
顾锦时瞟了她一眼:“那该是个什么狂法?”
辛宸果断按了一层:“虽然我没有被人正式求过婚,但求婚后的流程难道不是一起吃个饭回个家取个户口本直奔民政局么?你为何还要回公司来上班?”
顾锦时很烦躁,在狭窄的电梯间走来走去:“也就是求个婚,了却一桩心事而已,他要回走了。”
辛宸的眼睛顿时瞪圆了一圈:“走?走哪去?”
顾锦时恹恹道:“回家。”
辛宸皱着眉想了想:“难道你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顾锦时反问她:“怎么走?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父母我的全部都在这里,你让我怎么走?”
辛宸不赞同地摇头:“顾锦时,你的一生是为你自己活的,不是为了你的工作你的父母你的全部,那只是你生活的组成部分,不是全部,你不应该因为这些东西,而为自己选择放在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会后悔的道路。”
顾锦时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谢敬之从来没有提过“你跟我回去”之类的选项,而她虽然很希望他能留下来,却也知道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她的全部在这里,而谢敬之的全部却在另一个时代。
他本来就是另一个时代的人,来这里,不过是生命的失误,一枕黄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