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送乔越上学前班已经有一段时候了,学前班在靠近曙光电影院的小学校内,下午早早放了学,宽敞的绿荫大道上只有她和爷爷两人,她总是脚步轻快地走在爷爷的前面,一蹦一跳,“别摔着了。”爷爷跟在她的后面。
有时候乔越会等爷爷一会儿,抱住粗壮的法桐树干摸一摸那斑驳的树皮,仰着脸望着那宽阔的树冠,再从树干背后探出脑袋,看看爷爷怎么还没有跟上来。路口有一家小旅馆,她曾经问过爷爷那个匾牌上是什么字,爷爷告诉她,“兴皋旅社,第二个字是牛皋的‘皋’字。”乔越喜欢评书里的那个牛皋,所以记住了。
那家小旅馆的旁边有一家小卖部,跨进门内,长方形的店面里,整整齐齐排列着几张枣红色长条桌和长条板凳。乔越坐在高高的板凳上翘着两条腿轻轻地晃动,爷爷从柜台里要了一盘油炸豆腐干端了过来放在桌上。
金黄黄炸得油亮亮的豆腐干放在干净的白盘子里,点上一撮鲜红欲滴的辣椒酱,乔越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她握着筷子抿了抿嘴看向爷爷,“爷爷,你要不要吃?”
“你慢慢吃吧。”爷爷穿着深蓝色中山装,搭着风纪扣,同色同料的呢子裤,穿着黑布鞋,挺直着腰板坐在左面,他两手交叠搭在拐杖把上,慈祥的眼神里含着暖暖的笑意,对着乔越摇了摇头。
“老爷子,您多大年纪?”身后店家站在厨房望着爷爷,爷爷抬起脸来微微一笑,和店家搭上话聊起了天。
小卖部的门很宽敞,其实算不上是门,只是个大大的门洞,关店时一定是用门板一条一条扣上锁住。乔越挟着豆腐干,沾点酱油熬点辣椒酱,一块一块吃得有滋有味,她不时抬头望向门外。
午后的阳光明亮温和,风儿和煦温暖,宽阔的法桐树叶沙沙作响,路上只有极少的公交车静静地驶过,自行车道上偶尔有几辆自行车从眼前滑过,没有车铃声,没有人语声,只有耳边法桐树的窃窃私语。那是乔越一辈子最早记得的一个愉快的场景,在回家的路上和爷爷吃一盘油炸豆腐干。
她一定是想着明天还可以吃一盘,跨出店外依旧高兴得蹦蹦跳跳,爷爷落在她的身后,跺了跺拐杖,蹭着步子跟了过来,她回过身等在路口,看着爷爷走近了,便跳下高高的路牙等着爷爷一起走过前方的中学,他们走过拐弯处那棵泡桐树,走过工厂宿舍楼,继续向前一路走回家。
多年以后,无论隔了多久,走了多远,乔越的记忆里永远有一条绿树长荫,阳光和煦,暖风温柔的景象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久久不忘。
一天傍晚,爷爷站在屋内和妈妈说起了话,“今天我在大方巷碰到那个幼儿园的小孩,就是把我们虎眉头弄伤留了个疤的那个,我一看到那个小孩就有气,但是你说怪吧,还就是这个小孩在巷口看到我认出我来,告诉我上小学马上就要报名了,叫我们赶快去报名。这个时间还真得很紧,你们快点给虎报名去。”
妈妈刚刚下班回来,车篓子里还放着刚刚买来的菜大包小包,听了爷爷的话,她一边停下车一边急急地答应道,“好,知道了,报名的事是重要。”
爷爷撑着拐棍,顿了一下转过身去,他叹了一口气,“唉,以后再看到那个小孩也不气了,这人和人呐,唉,说不清道不明,罢了罢了。”爷爷摇了摇头,好像一切了然心头,道士拂尘遁隐归去一般走回自己的屋内。
这天评书里说的是,“气死兀术,乐死牛皋”。话说在一次战斗中,从未战胜过金兀术的牛皋,把金兀术骑在了身下,赤须龙转世的金兀术哪里受过这么大的羞辱,活活给气死了,而牛皋获此大功,也是喜出望外,没想到也一口气没喘上来,乐呵呵地过去了。听的乔越心里那个闷,怎么牛皋会笑死呢,真没劲。
一路回家,依然是那柔和的阳光照射在法桐树上,在宽阔的马路上映下斑斓的树影。平日鲜少有人走动的兴皋旅社门前,今天却有人走进走出,匾牌被拿了下来。
“拆啰,拆啰。”爷爷略带惋惜地说了一声,手撑着拐杖站在门前仰头望着叹了一口气。乔越抬起头站立住回过身茫然地看了一眼,熟悉的风景里仿佛少了一块什么似的,她噘了一下嘴继续向前走去。
不久,旁边的小卖部跟着也拆了,乔越的油炸豆腐干再也吃不上了,她准备上小学了,不再天天走这条绿荫大道。
小学和乔越家大杂院一墙之隔,穿过大杂院后面的一条小路向右一拐便是学校侧门。面试时妈妈陪在乔越的身边,后面还有一些小朋友在排队,露天的会场设在学校侧门对面不远的地方,辨别色盲色弱考试用的一张张色卡在眼前翻过,那些明亮的阳光仿佛从老师的手指尖顽皮地跳跃滑过,“我看你家小孩没问题。”老师和善地抬起脸来对妈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