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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梅利琵的生物学家斯特普尔顿(1)

第二天早晨,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清新美丽的景色使我们刚刚来到这里时产生的那种阴郁和恐怖的感觉多多少少得到了减轻。当亨利爵士和我坐在餐厅里吃早餐时,灿烂的阳光已经透过高高的窗棂,射进了房间,安装在窗户上的玻璃像一枚巨大的盾徽,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一片黯淡柔和的色光,金色的阳光照在深色的护墙板上,闪烁出一种类似于青铜的光泽;如果说这个房间昨天晚上曾在我们的心里投下了阴影,那可真是让人不敢相信。

“我觉得要怪就只能怪我们自己,而不能把责任推给房子!”亨利爵士说道,“当时,咱们在路上颠簸了很久,加上天气寒冷,所以对这幢房子有一种不是很愉快的感觉。而现在,我们的身心重新焕发了活力,心里觉得愉快是很自然的事情。”

“但是,这绝不单单是一个主观感受的问题,”我向爵士说道,“举个例子,昨天夜里,您听到有人在哭泣了吗?我认为有个女人在咱们的房子里哭。”

“说来也怪,昨晚我睡得迷迷糊糊,中间确实有一段时间听到了哭声。然后,我静静地等了很长时间,却再也没有听到了,所以我一直觉得我那是在做梦。”

“但我可是听得十分清楚啊,而且我十分确定,那哭声是一个女人发出的。”

“我们必须马上把这件事情问个明白。”他摇了摇铃,把白瑞摩管家叫了过来,接着,亨利爵士问管家我们所听到的女人哭泣声到底是怎么回事。根据我的观察,这位管家听到主人问他的这个问题以后,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了。

白瑞摩回答说:“亨利爵爷,只有两个女人住在这幢房子里,其中一个是干杂活儿的女仆,晚上睡在对面的厢房;另外一个是我妻子,但是我能向您保证,昨晚那个哭泣的人绝不会是她。”

不过吃完早饭之后,我竟然发现了他对主人撒谎的证据,因为我在长廊上恰好碰到了白瑞摩的妻子,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这个女人身材高大、略显肥胖,有一副冷漠的外表,嘴角的表情更是透出了十二分的严肃。

但是,她那两只通红的眼睛却是没有办法掩饰的,而且她还用那双红肿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如此说来,昨天夜里哭的人一定是她了。如果她确实在昨天夜晚哭过,那么她的丈夫一定知道其中的原委,但他却根本不管别人是否会发现他说了谎。为什么他会这么做呢?还有一点,为什么白瑞摩夫人会哭得那么难过呢?这位脸色白皙、相貌英俊、留着黑色胡须的白瑞摩管家,他的身边围绕着一种神秘而凄苦的气氛。他是首先发现查尔兹爵士暴死在草地上的那个人,而且我们要想了解与查尔兹爵士暴死有关的具体情况,也只能从他那里去打听了。是不是有这样一种可能:难道我和福尔摩斯在伦敦摄政街跟踪着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人就是白瑞摩吗?我看胡须很有可能就是他。

不过马车夫对我们说过,那个人的身材十分矮小,但马车夫脑海中的印象可能存在着很大的错误。要怎么做才能证实这一点呢?很显然,我应该先找到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向他询问一下,证实那封目的在于试探的电报是不是真的交到了白瑞摩本人手中。不管答案到底是什么样的,至少我有了一些值得向歇洛克·福尔摩斯报告的内容。

吃过早餐后,亨利爵士要阅读很多文件,这正好使我有了一段可以出门的时间。这段散步的旅程令人颇为愉快,顺着沼泽地的边缘,我走了大约四英里的路程,最后终于来到了一个看起来单调而又荒凉的小村子。村子里有两座比较高大的房子——起码相对于村中的其他房子是这样的,后来我才知道,其中一座是一家旅店,另一座房子就是摩梯末医生的家,而那位所谓的邮政局长,其实还有着本村食品杂货商的双重身份,他对那封电报倒是记得相当清楚。

“我确定,先生,”他对我说,“我完全遵照了发电报者的指示,派人把那封电报交给了白瑞摩先生。”

“那么你是派谁交给白瑞摩管家的呢?”

“我让我的儿子杰姆士送去的。喂,杰姆士,上个星期我让你把电报交给住在巴斯克维尔庄园的白瑞摩先生,告诉这位先生,你做到了没有?”

“对,父亲,我做到了。”

“是白瑞摩先生亲手接过那封电报的吗?”我问道。

“呃,我记得他当时正在楼上,白瑞摩太太从屋里走了出来,接了那封电报,她说她马上就把电报拿到楼上,交给白瑞摩先生。所以……我其实并没有当面交给白瑞摩先生。”

“那么你亲眼见到白瑞摩先生本人了吗?”

“没有看见,先生,您忘了我对您说过他当时在楼上呢。”

“既然你没有看见他本人,你又怎么能确定他当时是在楼上的呢?”

“这还不简单吗,他的妻子当然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哪里啊!”这位邮政局长似乎有些生气了,他继续说道,“难道他没有收到那份电报吗?若是有什么差错发生,白瑞摩先生就应该亲自来向我质问啊。”

看来,要想对这件事继续进行调查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但有一点却已经非常明白了,那就是——尽管福尔摩斯使用了一个聪明的计策,但我们最终却没能证实白瑞摩管家从来没有去过伦敦。如果事情的真相就是这样的话——如果他真的是查尔兹爵士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如果他真的是那个跟踪刚刚从美洲回到伦敦的亨利爵士的那个人,我们又能把他怎么样呢?假如他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才这么做的呢,假如这其中还有其他人包藏祸心呢?害死巴斯克维尔家族的人对他能有什么额外的好处呢?我想起那封用《泰晤士报》上的评论文章剪贴而成的匿名警告信。这能否证明事情就是他做的呢,又或者是有人下定决心反对他的阴谋而这么做的呢?

唯一让人觉得可以接受的理由就是亨利爵士曾经猜测过的那种,也就是说,假如把这座庄园的主人吓走,白瑞摩和他的妻子就能把这里当成一个永远属于自己的舒适的家了。但是,这种解释与环绕在年轻的爵士身边那张无形的罗网、那个精心谋划的阴谋相比,确实是很不妥当的。福尔摩斯自己也曾经说过,在他所侦破的那许许多多惊人的案件中,再没有哪件案子比这一件更为复杂的了。当我顺着那条灰白色的小路一个人孤寂地往回走时,我在心里默默地向上帝祈祷,希望我的好朋友能够早日从他那些琐碎的事务中脱身,赶快来到这里,把我肩膀上这副重担卸下来吧。

正在这时,我的思路突然被一阵匆忙的跑步声和呼喊我名字的叫声打断了,我一边回过头观看,一边在心里想着:“这不会是别人,肯定是摩梯末医生。”但令我感到十分惊奇的是,追上来的竟然是个我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个子很矮,肩膀瘦削、下巴上的胡子被刮得干干净净,相貌也很端正。这个人的头发是淡黄色的,尖瘦的下颌,大概有三四十岁的样子,身上穿着一件灰色衣服,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肩膀上背着一个很薄的装着植物标本的匣子,他的手里握着一张用来捕捉蝴蝶的绿色的带柄网。

“我确信您定将原谅我这种冒昧无礼的行为,华生医生,”当他气喘嘘嘘地跑到我的跟前时,他对我说道,“居住在这片沼泽地里的人们都像是一家子似的,彼此互相见了面,都用不着作什么正式的自我介绍。我想您可能已经从咱俩共同的朋友——摩梯末医生那儿听说过我的名字了,我叫斯特普尔顿,家住梅利琵。”

“您身上背的木匣和手里拿着的捕虫网已经把您的身份很明白地告诉了我,”我对他说道,“因为我早就听摩梯末医生说过,您是一位喜欢研究昆虫的生物学家。不过让我感到疑惑的是,您是怎么认识我的呢?”

“刚才我正在摩梯末医生的家里做客,您刚好从他家窗外经过,所以,他就指着您为我进行了介绍。由于咱俩正好同路,所以我才追上来,当着您的面作个自我介绍——亨利爵士在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旅行还顺利吧?”

“真是谢谢您了,他觉得很不错。”

“在查尔兹爵士暴亡之后,大家都为这位新来的男爵感到担心,怕他会不想住在这样的乡鄙之地。想想也是,要让一位像爵士那样的有钱人一直待在这里,确实有点屈尊降贵了。但是,不用我多说什么,亨利爵士对这样的穷乡僻壤来说,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我认为,亨利爵士对查尔兹爵士的死不会产生那种带有迷信色彩的恐慌心理吧?”

“大概不会如此吧。”

“我想您一定也听说了那个纠缠着巴斯克维尔家族的、像魔鬼一样的猎狗的故事吧?”

“嗯,我听摩梯末医生说过了。”

“唉,此地的农民对于那种传闻确实是太容易轻信了!几乎每个居住在这里的人都发誓说自己曾经在沼泽地里看到过一只这样的畜生。”斯特普尔顿说这些话时脸上带着笑意,但是我却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特别认真的态度。“起码在查尔兹爵士的心里,这件事就已经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我敢肯定,他就是因为相信了这个传闻,最后才落得一个如此悲惨的结局。”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他那脆弱的神经已经紧张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只要一看见强壮一些的狗,他那颗有病的心脏就可能会发生致命的变化。根据我的猜想,在他去世的那个夜晚,查尔兹爵士在那条水松夹道,可能真的见到了某些类似猎狗的动物。我知道他的心脏十分脆弱,但我十分尊敬那位老人,所以过去我时常担心他会遇到什么灾难。”

“您是如何知道查尔兹爵士的病情的呢?”

“您忘了我们有位共同的朋友摩梯末医生了吗?”

“您的意思是说,在那个恐怖的夜晚,有一只凶猛的猎狗在追查尔兹爵士,最后他因为过于恐惧而被吓死了?”

“除了这种情况之外,难道您还能想出什么更加有说服力的解释吗?”

“对于这件事,我还没有得出具体的结论呢!”

“那么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这位侦探也没有得出结论吗?”

斯特普尔顿说的这句话让我的呼吸在刹那间停顿了,但是,当我看到同伴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温和平静的神情,目光也依旧沉着,我才发觉他并不想故意让我变得惊讶。

“华生医生,您想使用某些手段,让我们无法认出您来,那简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斯特普尔顿说道,“我们虽然居住在乡下,但却早就看过您写的关于福尔摩斯侦破案件的故事,您是不可能做到既突显了朋友的厉害,又让您自己默默无闻的。即使是摩梯末医生跟我谈到您的时候,也没有办法为您的真实身份进行某种掩饰。既然您现在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就说明歇洛克·福尔摩斯这位着名的大侦探也对这件案子产生了兴趣,自然,我也就很想打听一下,侦探先生对这件案子到底有什么看法了。”

“嗯,对于您的这个问题,恐怕我现在还无法作出回答。”

“我想冒昧地问一句,福尔摩斯先生是不是也会亲自到这里来呢?”

“我的朋友目前还在集中精力侦破别的案件,无暇顾及这件案子。”

“太可惜了,如果他在这里,或许能够在这些疑窦丛生的事件中找到一个突破口。对了,如果您在调查案件时,需要我帮什么忙,就尽管吩咐好了。假如您能够把您觉得疑难的问题,或者是您要如何调查这件案子的想法告诉我,也许我能够立刻给您提供帮助,至少也能提出一些可行性的建议。”

“哦,斯特普尔顿先生,请您务必要相信,我到这里来,只不过是想拜访亨利爵士——他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并不需要任何的帮助。”

“太好了!”斯特普尔顿说道,“像您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加上十二分的小心,这是完全正确的;而我,受到您的训斥,也完全是活该——我脑袋里想的都是一些没有任何道理的、多管闲事的想法。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向您提起这种事了。”

从大道上斜伸出了一条长满荒草的小路,我和斯特普尔顿先生沿着这条曲折迂回的小路穿过了沼泽地。小路的右侧,原本是一座陡峭的、密布乱石的小山,但是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开发成了一片花岗岩采石场;正对着我们的,是一面颜色很暗的悬崖,隙罅中生长着很多羊齿植物和成片的荆棘;在远处平缓的山坡上,有一抹灰色的烟雾浮动着,景色颇为雅致。

“沿着沼泽地里的这条小路再慢慢走一段时间,就到了梅利琵了,”斯特普尔顿对我说,“或许您愿意拿出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让我把我的妹妹介绍给您。”

这时,我觉得应该把守护亨利爵士作为我的第一要务,但随后我又想到,他此刻正面对着书桌上那满满一堆的文件和证券,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亨利爵士不需要我帮忙,而且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况且福尔摩斯也曾特意嘱咐我,要对沼泽地上的那些巴斯克维尔家的邻人进行仔细的考察,所以我最终还是接受了斯特普尔顿的邀请,跟他一起踏上了那条小路。

“这片沼泽地真算得上是一个奇特的地方,”斯特普尔顿一边说,一边环顾着四周。起起伏伏的丘陵和平原,就像是绵延不绝的绿色波浪;高低不齐的花岗岩山峰,如同被波浪激起的各种奇形怪状的水花。“沼泽地具有令人无法想象的广大、荒凉和神秘,它的秘密永远也不会被人们探查明白,而热爱它的人们永远也不会丧失自己对这片沼泽地的兴趣,更不会对它感到厌烦。”

“这么说,您对这片沼泽地是相当熟悉了?”

“我来到这里也不过两年的时间,这里的居民现在还把我叫做‘新来的’,我和妹妹来到此地时,查尔兹爵士在这里定居也没多长时间。不过,由于我对这里很感兴趣,所以我把这一地区的每个部分都观察得相当仔细,我觉得应该没有人能比我更加清楚地了解这里了。”

“难道把这一地区了解明白是件很难的事情吗?”

“说实话,确实很难。举例来说,北面是一片大平原,中间矗立着几座形状十分奇怪的小山。您能够看出来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觉得这里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骑着马纵横驰骋的好地方。”

“对于您这样的初见者,这样想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但是您知道吗,到目前为止,这种想法已经不知道让多少人把自己的性命都葬送到这里了。您看见那些长满嫩绿青草的地方了吗?”

“看到了,那里好像比其他地方的土地更肥沃一些。”

斯特普尔顿大声地笑了起来。

“那里就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大格林盆泥潭,”他说道,“如果进入那里,若是一步走不对,不管是人还是畜牲都会丢掉性命。就在昨天,我看到一匹不知道是谁家的小马跑了进去,然后就再没能跑出来。虽然它在泥潭里挣扎了很长时间,并且我还能看见它把头从泥潭里探出来,但到了最后,它还是陷进去了。即便是在气候干燥的时候,想要从那里穿过去也是非常危险的。要是赶上几场秋雨,那么这里就会变得更加恐怖了。但我就有这样一种本领——能够准确地找到通向泥潭中心地区的道路,而且还能活蹦乱跳地走回来。上帝!您看,又有一匹小马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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