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笑了：怎么会，吃得少而已。秦海生说：你能不能教我做菜啊？江暮摇头：我只会做，不会教。秦海生说：那我可以看吗？江暮点点头。秦海生炒的第一道菜看着真的有模有样，他端出去让员工吃，大家都夸他有天分。他让江暮尝，江暮尝了后，却没说什么。
接下来，秦海生有空就开始偷艺，有时候甚至抢着替换一下江暮。江暮由着他炒菜，也由着他偶尔突发奇想地创新，他每次都让她先尝，然后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评价，但江暮从来只说一句：不错。
后来，秦海生每天早上都会给江暮递上一杯水，里面有些柚子皮似的东西，他对江暮说：海边潮湿，这是防湿的，而且清热解毒，每天喝一杯有好处。江暮谢着接过，然后就喝了。每次喝的时候，秦海生都会眼巴巴地看着她，但从来没看出什么反应。
4
客人来了一茬，又走了一茬，转眼8月下旬了。每到这个时候，江暮的心就开始慌张、荒凉。听海小院要歇业了，她又要启程了。江暮用手机上网翻看各地的旅行攻略，秋天了，要不要去额济纳旗？那里有最美的胡杨林，然后呢？冬天在哪儿过呢？
这几年，江暮除了在听海小院里工作4个月，其余的时间都在游荡，她如同一片树叶，被风吹到哪儿算哪儿。
江暮看得很认真，没有注意到秦海生什么时候坐在了她身边，她闻到了浓浓的柚子香。抬起头，秦海生手里的杯子递到她面前。江暮接过杯子继续看攻略，秦海生却抽走了她的手机：别流浪了，留下来吧。江暮疑惑地抬起头：留下来做什么？秦海生说：做我的女朋友，做这家旅店未来的女主人。江暮愣了愣，说：为什么是我？
秦海生笑了：因为我爱你。我会让你尝到爱的味道！江暮瞪大眼：你发现了？秦海生抓住江暮的手：是你没有发现，我给你的水里，一直有爱的味道。
5
没有人知道江暮的秘密，在何顺贤走后，她失去了味觉。因为总是尝那些辛辣的菜，因为过度伤心，后来，她只能闻到却尝不出菜的味道。所以，她必须转掉菜馆，因为，她尝不出新菜的味道。
因为没有味觉，江暮每天必须喝保证身体需要的加盐分的果汁。她不知道自己做出的菜的味道，她的菜都是靠她的经验做出来的。她不敢说，她怕连这么一个栖息之地都失去。
秦海生说：我是在你尝我做的菜时发现的。我忘了放盐，你说不错，我把醋当成了酱油，你还说不错。有一次我故意放了很多很多盐，你依然说不错。那时我就知道你没有味觉了。我想，一个厨师不会天生没有味觉的，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希望能帮你找回来，你每天喝的水其实是我去中医那里抓的药。我想总有一天你会吃到我做的菜的味道。
江暮哭了，这次是因为幸福。
我很喜欢你
1
我是许荏苒。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但借用老爸的话说就是要“人如其名”。我出生后，他花了一个多星期翻烂了一本破旧的字典，终于赐予了我这样一个如此美好却又无实义的名。
夏锦年是学校绝大多数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他有校草级的容颜，潇洒带风的步伐，高高在上的排名，近乎完美。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在他面前主动或者被动地承认这一点的，就是在被迫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用“长得很娘但刚好符合这个时代大多数花痴的审美标准”来形容他。夏锦年和我同病相怜，因为他也时常会收到自称小乔或甜甜的“实名”情书。名字千奇百怪，这些名字都是为了所谓的和他名字相匹配而不知道从哪根神经里冒出来的假名。我偶尔会指着一个充满浪漫主义色彩但明显能看出是严重剽窃来的名字若有所思道：“嗯？洛晴川该不会就是隔壁班的张翠花吧？”他总是很无奈地看着我。
2
“夏锦年，紫薇今天有没有给你写信？”
每天清晨的彼此调侃成了我们黑暗高三生活的一部分。
“还没收到哦。你呢？回尔康的信了吗？”
我把背包塞进课桌，抽出一张折叠的散发桃花香味的粉红色信纸，扔到正疾笔写题的夏锦年桌上：“莫子铭又会是谁呢？”
“莫子铭就是莫子铭呗。”他头也不抬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我不乐意了：“喂喂喂，今天干吗这么严肃啊？我们再来猜猜他的真名啦！会是小乌龟还是乌小龟？”
夏锦年抬起了头，用拿着笔的右手敲了我的脑门一下：“莫子铭的真名就是莫子铭，那个全年级第二啊。”
“啥？”我没有料到这一次的写信者用的是真名，有点儿发傻。不过“莫子铭”这号人物倒是真的没听说过，即便他是全年级第二。
“好好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真情告白吧！我去吃早饭了。”夏锦年合上书本伸了个懒腰朝我挤眉弄眼。
“那还不是你的手下败将吗，兄弟？”我一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少来。”
夏锦年迈着所谓“潇洒带风的步伐”，无视我在背后违心的崇拜，将他“全年级第一”的称号踩在脚下从后门溜达出去了。教室又只剩下我一个人，黑板上的电子时钟清晰地显示“6：30”的字样，我打了个哈欠，顺手拿过夏锦年刚刚完成的练习册，趴在桌子上便开始抄。
在6点30分做事情，是夏锦年的习惯，也是我的习惯。他习惯每天早起，一个人穿过空荡荡的校园，呼吸每天第一股新鲜空气，来到班里早自习。我习惯每天早起，一边观赏路边的风景，一边慢条斯理地赶在6点25分到达教室，跟他调侃5分钟后，在他去吃饭时，乘机偷了他的作业进行复制粘贴。他的习惯帮助他稳坐年级第一，我的习惯促成了我整天徘徊于150名前后。
可今天我的状态有点儿怪，特别是在听完夏锦年的话后连抄作业也显得心不在焉。可能是第一次对来信者产生兴趣的缘故吧。莫子铭，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3
下午的阳光很明媚，温暖着身上的每一处肌肤。趁着课间休息，我将面庞朝向窗户养神。热量很快在面部弥漫开来，几乎都能感觉到夏天的味道了。夏锦年说我是只懒猫，我总会随手拿起一本书向他砸去，但鉴于每次砸他的瞬间，教室外总会应声而起一阵骚动，最终忍了下来。我可没办法对付他那些粉丝的杀人目光啊。
正昏昏欲睡时，依稀感觉到背后有人用笔戳我。
“莫子铭叫你好一会儿了。”夏锦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教室门口，只见一个身影倚靠在门边。
“荏苒同学……我是莫子铭。昨天让锦年帮忙把信拿给了你，嗯，后来我想了想，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比较真诚……”
什么？那封信是夏锦年帮忙塞进我书包里的？他怎么半句话都没告诉过我？
“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许荏苒，我很喜欢你，请你给我照顾你的机会！”
“我很喜欢你”是最直接而又最深刻的表白，我曾听过很多句类似的话语，此刻却第一次感觉到从少年口中说出的这五个字是如此真诚。
该怎么形容这个少年呢？单薄的校服被熨得平平整整，与他在一起，能闻到清香洗衣液的气息。单眼皮，高挺的鼻尖点缀出一张标致的脸，装扮自然而不显做作。少年是这样优秀，可是……
“可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趁着上课铃声响起的瞬间，我贴近少年的耳朵，眼角顺便扫了一眼教室最里头那个正朝外瞪着我们的人。
“那以后可以做朋友吗，如果可以……”铃声恰好戛然而止，莫子铭的声音此时显得如此嘹亮，“以后我就给你送早饭吧！”
“好啊！”我一边大声回答一边小跑进教室。我正为每天可以多出15分钟的时间而欣喜。
这时的夏锦年正以一种难以捉摸的复杂表情盯着我，待我坐下时，便用力地扳住我的两肩向后拽，低声问道：“你答应他了？”
然后他又突然放手，随即背后传来一阵赌气般的翻书声。我突然翘起嘴角。
4
此后每天的6点30分，我都惬意地捧着一杯珍珠奶茶进行早自习。这时的莫子铭总会挪过前面的椅子转过身来看着我，并不时提醒我咬几口面包。
清晨的阳光干净透明，轻轻地映在莫子铭的侧脸上，眼睑下的一处阴影总会让我看愣了神，心里想着，要是这长睫毛长在我的眼睑上该多美好。
有时夏锦年早来15分钟，就会看到我和莫子铭对坐的情景，但他从未说过一句话，仿佛一直沉浸在他头上挂着的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大耳机里响着的高分贝音乐声中，旁若无人。“要是嫌我们说话吵，就等你走后再来啊，来了又臭着脸不说话！”我自言自语般抱怨道。莫子铭尴尬地笑了一笑。
然而在一个雨天。
“吃！”夏锦年全身湿漉漉地朝我走来，手上捧着一碗热粥。
“啊？”我愣了一下，“我吃过了呀。”
“莫子铭还没来，你吃过什么了？”
“今天下雨，我没让他来送早餐，所以在家里已经吃过了。”我解释道。
夏锦年缩回手，转过身回座位，掀开盖子，闷着头自己吃了起来。
“以后我负责给你送饭，你让他别来了。这家伙成天让你吃没营养的早餐，存心想弄坏你的胃。”
“什么嘛！夏锦年突然这么关心起人来，可真少见。”
夏锦年白了我一眼：“你不要和莫子铭在一起了，好吗？”
“我没跟他在一起啊！”我澄清道。
“那天铃声响时，我听不见你们的对话，说的是什么？”似乎犹豫了很久，夏锦年终于开口问我。
我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笔在夏锦年的本子上写道：“礼貌地拒绝中。”
“礼貌？”
“趁着铃声的覆盖拒绝告白者，不是更能维护众目睽睽之下告白者的尊严吗？”我一副有理的样子。
夏锦年用一种很飘的眼神看着我，有力而沉稳地问：“你，真的没有喜欢他？”
“我真的没有喜欢莫子铭，我发誓！”我嚷嚷起来。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声响，我下意识地望了过去，熟悉的身影一晃而去。我慌了神冲向门口，可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远。地上，奶茶脱离塑料杯扩散，面包落在不远处。
“莫子铭！”我着急地想要追上去解释这一切，一只手紧紧地拽住我的手臂，拽得生疼。我转过头气愤地给了夏锦年好几拳：“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是故意的！你好过分……”
他突然松了手，讶异地盯着我，眼里透露出我无法理解的意味。我拿起耳机往地上用力一摔，转过身朝莫子铭离开的方向跑去。我毫不知情背后离我越来越远的他是怎样一种绝望。
5
夏锦年不见了，但同学们却似乎没有感到什么异常，这让我感觉全世界都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我没有过问，继续一如既往地趴在桌子上，发呆，晒太阳。
直到有一天，莫子铭重新一脸温暖笑意地出现在我面前，代替夏锦年敲打我笨拙的脑袋，提醒我高考的临近，代替夏锦年给我讲题、分析知识点，代替夏锦年在我胃疼的时候帮我到处借药，代替夏锦年照顾我，代替夏锦年陪我熬过高三……
莫子铭说过：“你可以看不起夏锦年，但前提是你不能被他看不起。”
于是我奋发图强，习惯了夏锦年过去的习惯，不仅是为了证明自己，而且是为了那个和夏锦年一样的梦想——F大。
6
高考过后，和莫子铭相约火锅店庆祝解放。
“突然觉得不该结束的怎么就结束了，不该失去的怎么就失去了。”我并没有太明显地感觉到毕业的喜悦，反而觉得心里突然就空落落的。
“全世界都知道夏锦年喜欢你，就你不知道。”莫子铭突然甩出这么一句着实令我呆若木鸡的话。
“你以为夏锦年真的胆小，不敢让你听见摇滚音乐外他的歇斯底里？你以为夏锦年那段日子摆着张臭脸却硬要插入你和我的中间，是因为他闲着没事？你以为你的那几拳，对于你认为很浑蛋的夏锦年来说什么伤害都没有？
“许荏苒，夏锦年说，他很喜欢你，比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你、在乎你，全世界就只有你傻愣愣地不知道。
“他无意间翻到你夹在书中的关于F大的梦想，用力地抑制住自己每次想对你表白的冲动，压抑着自己不能在不正确的时间做出不正确的选择，想努力帮你离梦想更近一步，没想到却那么费劲。这种蠢事也只有夏锦年做得出了。”
我模糊了双眼，明白真相的这一刻，我却哽咽着不知道该怎么做。
7
F大录取通知书到来的那一刻，我欢欣雀跃向世界宣布我成功的那一刻，手机震动。
“对的时间，你还愿意做我对的人吗？F大见。——夏锦年”
此刻原本应哽咽无言。
可夏锦年，我还是好想跟你说：
你的喜欢，清凉了我整个夏季。
了不起不如我爱你
母爱泛滥的袋鼠
看过的小说里有个姑娘，她和她的画家男友在北京，他们的第一张床是用540本《新华字典》搭出来的。她躺在这张“学识渊博”的床上，一点儿也不担心明天晚餐的着落，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我把这个故事念给江程听。我说：“他们和我们一样。”在北京的第二年，我们从地下室搬到了阁楼，床是最值钱的家当。
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又红又大牌的作家，江程的梦想则是当比日本那个老头米原康正还要红的摄影师，拍遍全天下的美女。
毕业后，我们就这样过了两年。好像曾经白衣飘飘的70年代，世界很美好，我们清高、自恋，躲避现实，忠于理想。
第三年的时候，我说：“江程，咱俩得牺牲一个。你得去赚钱，去开公司，赚好多钱来给我花，这样才了不起。”
可是他对我说：“很多了不起和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江程转过身，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我歪着头想了想，觉得有那么点儿道理。
那是2007年，那时我瘦成一把骨头，剪男孩子一般的短头发，总穿白T恤和牛仔背带裤，胸口的兜兜里总装着自来水笔和便笺纸，像一只母爱泛滥的袋鼠。
我们在北京蜗居了两年，几乎哪儿也不去，所以常常还会在美丽的首都迷路。我觉得我们就像《海上钢琴师》里的1900一样，一辈子都在那艘大船上。我们对这个世界也有欲望，但不会虚妄到超出船头和船尾。
《海上钢琴师》是我最爱的电影，江程是我最爱的男人，那时我拥有着他们，每天醒来，都有一个时刻觉得诸事完美。
天真和残酷并存
手机屏幕上亮起一串熟悉的号码，我接起来，声音明快。他在那头问：“在吃东西吗？”江程到底还是了解我，知道我发出这样的声音时，一定正在吃东西或者即将去吃东西。我半张脸埋在餐盘里大快朵颐，应了他一声：“有何贵干？”
“给你寄了快递，明天应该能到。是一瓶酒，一瓶性格很像你的酒。”
我噎了一下，反问他：“我是什么样的性格？”
“是天真和残酷并存。”
这是我们分开后的第五年，联系越来越少，一年也就几个零落的电话，但从未失去过音讯。他去每一个地方，有值得的、好的东西都会买下来快递给我。他说这是他以前欠我的。
五年后的江程变成了商人，是见过大世面的大人物。
我们的那艘船应该已经彻底沉没了。2007年4月13日，我们同时下了那艘船。分手那天，江程还在反复念叨那一句话：“有很多了不起和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呸了他一声，我实在受够了这种断水断电断粮、躲房东像老鼠躲猫一样的生活。我歇斯底里：“江程，我告诉你。我就是虚荣，我想实现梦想，想住上大房子，想过上好日子，我想这些都快要想疯了。”
“可是你说你爱我。”“对，可是我现在不想爱了。”我们摔破了仅有的几只碗、几个杯子，从此分道扬镳。
我收到了那瓶酒，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打开它，口感甜蜜又锋利。酒本该是粮食或水果的腐坏啊，怎么能如此美味呢？为什么我们腐坏的爱情没有这个好运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