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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纪实文学(14)

第二个战役是筑河坝,修桥梁。在厂址和公路之间,有一条很大的季节河。首先要筑一条河坝,保证工厂的生产用水。其次还要在河上面架一座桥梁,保证交通的顺畅。这一项工程比较大,算下来要花200多万元呢。可是工程刚起步,国家没给一分钱,只有靠理事会成员集资。他自己带头,借儿女借亲朋,借了一部分钱投资进去。理事会成员每个人都拿出自己的老家底。承建工程的建筑公司经理也被他的精神感动了,先不谈工钱,还往工程里面垫付了二十多万元的材料款。省公路设计院的工程师们,也想方设法改变方案,为他们省钱,就这样,本该花200万元办成的事情,他只花了二十几万元就办成了。

第三个战役是建厂房,购设备。樊存伟说,厂区规划的特点八个字就可以说完:美观、大方、实用、协调。具体说,就是三个车间并排建,六大设施东西摆,南面摆了环形路,北面摆了办公楼。可是建设过程中出现了一些问题,由于地基的原因,不得不更改当初的设计方案,已经建成的两个车间,一个是南北走向,一个是东西走向。

回顾“三大战役”,樊存伟深有感触。他说,在国家扶持资金没有到位的情况下,很多人都反对率先动工,感到没有国家扶持,这个项目就不可能做成。现在,大家终于明白了他当初决策的正确。因为在全市上报给省里的42个扶贫项目中,只有他们的同川利民果汁厂一个项目没有等、靠、要,在没有政府扶持的困难情况下,自力更生,动工兴建,结果,通过了省扶贫办的审核。为此,群众高兴地送给老汉一副对联:“重民生得民心带领两万户致富;靠自家靠大家不死等硬靠国家。”

“三大战役”打下来,老县长总结出了三条体会——

第一条体会,他说,能够取得今天这样的成果,得益于我们有一个团结战斗、吃苦耐劳、无私奉献的领导班子。团结战斗、吃苦耐劳、无私奉献,这三条少一条都不行。你到群众中问问,看是不是这样。我们打第一战役的时候,我自己借了十七万元垫了进去,其他的经费都是领导班子成员你两万、他三万的挤出来的,我们的一个理事老婆生病,舍不得花钱看病,却把钱拿出来投到项目上,你说,这算不算无私奉献?

第二条,有一个靠自家靠大家不死等硬靠国家的指导思想。没有这个指导思想,我们当初就不敢动手开建厂房车间,就会和别人一样等、靠、要,也就和别人一样不可能通过国家扶贫项目的验收审核,通不过审核,就拿不到国家的扶持资金。

第三条体会,是我们有一支帮助我们干活,却不催着要工钱的建筑队。他用非常感动的语气说,我们没钱动工,郝继军也不催着给我们要,还给我们垫钱买材料,到现在为止,大概垫付了二、三十万元了吧。没有他们,我是怎么也打不成“三大战役”的。

……

厂房建成之后,有一次我去看望老县长,闲暇时与合作社成员聊天,发现他们对媒体上说的“三大战役”、“三条体会”有意见,大概意思是媒体上说的不够全面,应该是“四大战役”、“四个体会”嘛,怎么就少了一个?

我说,那你们自己就说说看,第四条体会是个甚?

一个老汉就说,最大的体会,就是有一个有胆识,有水平、能吃苦的带头人嘛。没胆识,我们不敢想这事;没水平,这事就干不成这个样;同川生产酥梨几百年了,谁替老百姓想过上这个项目?有些老百姓想了,可是没关系,还是一风吹,白想了。存伟在外面几十年了,当过县长、书记,还被评过全国的新闻人物,关系广,见识多,他带着我们搞,才能搞得成。其他谁也不愿替老百姓受这份苦累。你说,这算不算一条体会?

我赶紧笑着说,算算算!

厂房立起来了,樊存伟却穷“趴下”了。有一天他坐在拉大粪的拖拉机上从街上经过,被人们看到了,大家很吃惊。他们怎么也想不通,这个当过县委书记、县长,过去常常是专车来专车去的老干部,咋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有人就招手打趣,吆喝着“老县长,你这是弄啥的嘛?武装押运呀!”

他笑呵呵地回敬说:“建厂房落了一屁股债,我状元变成了进士(近屎)啦!”

优秀企业家变成了忧愁企业家,他为办厂当了被告

2010年,原平市委宣传部门的一位大笔杆子,根据他的事迹写了一篇重头报道,名字叫《从笔杆子到锄把子的换位思考》,获得了当年的“中华大地之歌”征文大奖,樊存伟也被组委会推选为当年度的“优秀企业家”,到大会现场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赢得了与会者长久的掌声。

他在发言中讲了不要国家一分钱办企业的体会,又讲了遇到的困难和困惑。他说——

“我叫樊存伟,72岁,山西省原平市人。家乡离徐(向前)帅、薄(一波)老、民族英雄续范亭、山西“土皇帝”阎锡山的故居很近。我虽然当过县委书记、县长、教授、2004年度中国农村改革十大新闻人物,但不会讲普通话,只会讲方言土话,讲错或听不懂的地方,请原谅。

我汇报的题目是《忧愁企业家变成优秀企业家——没要国家一分钱办企业的体会》。概括起来有三条:一是靠自家、靠大家、不死等硬靠国家;二是赊借垫欠拖,办法总比困难多;三是没有好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事。

为了给同川人民办实事好事,我告老还乡后,利用余热、余威、余关系,经过四年的奔波奋斗,2008年同川利民果汁厂项目才立了项。该项目属山西省两区建设第二轮产业项目,总投资9100万元,自筹3100万元,国家扶贫贷款6000万元。建成投产后,可带动20000户致富、5000人就业,年增收8000万元,同川人均纯收入翻一番,企业可盈利1330余万元,创税500多万元。原计划国家先给启动资金400万元,再给2000万元。因种种原因,项目泡汤搁浅,三年没给一分钱。没钱怎么办?是死等硬靠国家拨款,还是自力更生自筹自办?当时,不少人劝我:“国家的钱不来,千万不敢动工。”我的看法是“以动求进,争取主动”。只有自力启动,才能调动群众的积极性;只有自力启动,才能吸引社会力量的眼球;只有自力启动,才能赢得银行的支持。死等硬靠国家,不现实,不可能,也不可行。为了统一大家的思路,我们举办学习班,发动大家讨论,最后思想统一到靠自家、靠大家,不死等硬靠国家上来。”

他回顾了建厂过程中的精彩故事,引得台下掌声不断。他说——

因为我是“三老”(老干部、老党员、老劳模),包工队认为能要下钱,不会哄人骗人;有的是谋钱而来,因为他们听到有6000万元扶贫款。其实他们都谋了“空”。包工队一来,我先问,你们戴的是望远镜还是近视镜?望远镜咱可以谈,近视镜走人,项目现在没钱,你们敢不敢承包,我连筑地基、买钢筋水泥的钱也没有,你们先给我拿来5万元。他们问这是什么钱?我说是“红钱”,不是“黑钱”,是借款,不是回扣。

我二儿子领着他的领导也来包工,我说:“二小,给爹拿来5万元”。他说:“没有”。我说:“向你领导借”。他们领导也说没有。我说你们走吧,此工揽不成。我跟包工队说,咱们是利益共同体,我筑不起地基,你那“三钢”(槽钢、彩钢、塑钢)往哪里按,没处按就赚不了我的钱。筑车间的两个包工队,都拿了5万元,我给写的借条。因为没钱,我们的标价比较宽,别人家1平方米彩钢车间480-490元,我们530元,包工队觉得有利可图,都同意承包。说句笑话:“设圈要宽,套住再说”。现在把包工队都套住了,有的包工队高利贷贷的款为我们建厂,给不了人家钱,心里很不好受。不过我们现在是资大于债,不是资不抵债,612.6万的资产,183万元的外债,抵押可贷款300万元,还清债,生产“五台山圣水”的钱也够了。

回顾完建厂的“三大战役”“四条体会”后,他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沉重的问题,就是中小企业贷款难,以及贷款过程中出现的种种意想不到的问题。他说——

我跑了五大银行(农发行、农行、工行、农村信用社、浦发行),都是只承应,不办事。因为我人老了,观念旧了,脾气坏了,不会说好话,不会送票子。农发行“一推二拖三拒绝”,信用社“工厂不贷赌场贷”,其余银行有的是我们投产后才货给,有的是改制不能贷。后来找了邮政储蓄银行,门槛虽高但答应贷给我们,先小额贷款,再抵押之后商业贷款100万元,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

可是,他的估计过于乐观了,会议之后他回到厂里,邮政储蓄银行答应贷给的100万元又落空了。

他又找了很多关系,跑了几家银行,贷款还是没有着落。而国家扶持款项也一时半会儿不能到位。

碰壁,奋起;再碰壁,再奋起……

为了贷款购买设备,他整整耗掉了三年时光。

因为贷不到款,不能如期支付建筑公司的工钱,他被告上法庭,平生第一次当了被告。

法院知道老县长不是恶意欠债,也不是资不抵债。即便真的贷不到款,企业不能投产,仅企业现有的厂房等财产,也足够偿还欠债并绰绰有余了!

法院做了调解,原告也善解人意地做了让步。

官司和解了,但合作社社员的人心凉了。

社员们说,给群众办事的,做大难,吃大苦,却还要吃官司。投机钻营自己发财的,反而人五人六趾高气扬。公道在哪里?

2012年9月,中国农业经济学会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邀请他与会,介绍发展农村经济的心得体会,他在会上有感而发,作了《干了一年,困了三年——中小企业的起步为啥这么难?》的主题发言,引起了与会中小企业主和经济学家的高度赞同。他沉痛地说——

干了一年,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困了三年,迎来了一场官司。为了筹到1500万元,我跑了三年,困了三年,2010-2012三年也没有筹到一分钱。国家不给,银行不贷,群众不集,使企业陷入困境。设备不能买,工人不能招,外债不能还。因三年无力还债,有两家包工队,将我告到了法庭,我们的态度是:“三不”:不怨、不怕、不躲。因为短钱还不了,人家告我们,我们不怨;我们不是恶性欠债,所以不怕;破产还债,有产可破。目前,总资产为2228.6万元,外债300万元。

今年全国两会上,温家宝总理在“政府工作报告”中用了三个“特别”来表达对中小企业的关心,并将2012年定为“中小企业服务年”。工信部也发布了“2012年中小企业服务年活动方案”,希望通过有组织的“战役”,来推动中小企业服务实现质的飞跃。但今年宏观经济状况将影响中小微企业的生存,比2011年更加严峻。

他根据自己三年来处处碰壁的切身经历,指出了制约中小企业发展的主观因素,那就是地方政府领导认识滞后,抓大放中不管小;银行过分强调自身利益,没有全局观念;社会资金投向“黑洞”,民间信贷合理不合法。

不少省、市、县领导,为了保官、升官、不丢官,片面强调“大招商,招大商”,“上大项目,大上项目”,写在纸上,喊在嘴上,抓在手上,这是对的,无可非议。但是抓大不管小是错的。抓了西瓜,丢了芝麻。芝麻虽小,但数量不少,80%的人靠芝麻生活,60%的产值靠芝麻提供,50%的税收靠芝麻征收。更有甚者,从资金、土地、人才、技术上一边倒,大开绿灯,有的还开“黑灯”。如某市“**晋北*厂”,占了**村1300多亩土地,没有批文,私自刻制假的国务院公章,强占土地。村长出来维权,被捕判刑三年。

银行过分强调自身利益,没有全局观念,热衷“傍大款”。全国工商联发布的《我国中小企业发展调查报告》显示,90%以上的受调查的民营中小企业表示,实际上无法从银行获得贷款。全国民营企业和家族企业在过去三年中有62.3%的融资来自民间贷款。一位银行客户经理坦言:“放一笔50万元的贷款给中小企业和放一笔5亿元的贷款给大企业,成本是一样的,谁不喜欢发展大客户呢!”即使是银行对中小企业所定的贷款利率比大企业要高,但因大企业贷款量大,银行从中可以获得的绝对收益要高得多。中国工商银行信贷部副总经理聂大志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小微企业融资难,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抵押担保难。而且,当前小微企业正处于由小到大的艰难盘活期,抗风险能力较弱,经营规模较小。

穷人去存款,富人忙贷款。金融资源的分配不均,两极分化,同样体现在普通储户身上,越富的人越有信用获得资金,越来越富,而普通居民因为没有担保和信用记录,想融资创业和发展,便只能招来银行的白眼。这种金融资源的“水火两重天”,是制度的不公和程序的歧视,将加剧社会的贫富悬殊和两极分化。

三年来,我们跑了七大银行,没贷到一分钱。农发行“一推二躲三拒绝”。农行“贷大不贷小”。信用社“工厂不贷赌场贷”。信贷员甚至领导,哪里有赌场他们去哪放贷,贷1万回扣3000-4000元。既贷又赌。工商银行只要抵押,不要担保。兴业银行,贷前由企业先交36种证件,门槛很高。**银行要30%的回扣。浦发行踢皮球,忻州推太原,太原推忻州,反正贷不成……

在这种煎熬之中,我们还要是时时刻刻提防形形色色的金融诈骗犯。曾经有一个东南亚集团投资公司,资金来源先说是美国大使馆不还本不付息,后又说是解付冻结私人款。贷款协议两个,一是银主协议,一是银企协议。银企协议有两条很露骨:一是乙方(企业)同意向甲方支付服务费贷款总额的30%;二是贷款到位,一次性将服务费打进个人指定的账户。银行的钱,不打给企业账户,而是通过信用社自立账户,由信用社先将服务费打给银主和中间人,再将余款打给企业。因为银主怕款直接打给企业,企业不给服务费;企业却害怕银主与信用社串通,打进来又打出去;反过来信用社也害怕是假贷款,自己受害,又交待不了企业,就这样前狼怕虎,虎怕狼,最后一分钱也没弄成。

……

他的这份在农业经济学会上的报告,会后被推荐在一家内参上刊出,有领导看后,击节赞赏,说他说到了问题的要害上了。也有个别人看到了很害怕,很生气,恨得咬牙切齿,让人传话给他,请他不要“胡说乱讲”,别多管“闲事”……

深圳一家矿泉水有限责任公司听说了他的事迹,想和他们合资办厂,派人考察了他们的企业,对他们的地下水质非常满意,尤其对他在全国三农经济领域的崇高名誉和他的奋斗精神非常钦敬,但是人家要求的合作条件,他们达不到。孝义市派市长助理和能源总公司经理到厂里去现场考察,计划合作生产浓缩梨汁,最后也因为资金问题而作罢。

他们陷入了困境!

同川,不会忘记……

贷款迟迟不能到位,设备三年不能进厂,满含期待的乡亲们的心,渐渐地凉了。当初说他“三烂指挥部”的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抱着“坐在黄鹤楼上看翻船”的心态,此时却无比兴奋,上蹿下跳。他们开着自己的轿车,出入赌场酒肆,花天酒地之际还不忘拿他取笑一番。

有人故意问他,别人贷款咋能贷到,你咋不能?

他沉吟良久,愤怒地说:这个腐败的社会!

过后,他对合作社成员说,我们没钱打点,我也不愿意坏了一辈子恪守的规矩。我就不相信,不送钱就贷不到钱?

可是事实是,他真的一直拿不到贷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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