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荡漾着一阵阵暖意,伏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喋喋不休。
我们竟然很奇怪地约定,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彼此把自己交给对方,没有任何理由,或许只因为那时候我刚刚高中毕业了,再者是年满十八周岁了,十八岁这个字眼是让人振奋的,仅仅这么一个字眼,就让人一夜之间由孩子而大人了。
一直到今天,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依旧后悔自己当初和他的那个约定,现在回想起来是相当的可笑,性之使然,即顺理成章,为什么又要无端地生出这么个约定呢?
我们还对自己的未来设计了一张蓝图,就是我无论能上怎样一所大学,它的所在地一定是在他的老家的那座城市,到时候他便辞去这里的工作回去谋个差事,我们陶醉在未来的美好之中,相互鼓励着为这个共同的目标而加油。
高三开学以后,学习自然紧张起来,我们在学校接触的机会更多了,他很卖力地给学生辅导功课,我也有理由请他给我讲解习题,我们说好只在周末约会一次,这样不至于耗费我的宝贵时间,他害怕影响我的前程,更害怕在这至关重要的一年捅了娄子。
周末的时候,在他的偏僻而幽静的住所,他便抓紧时间和我亲近,肆无忌惮地亲吻我的上身,依旧隔着裤子在我腿上缓解自己成年男子的压抑,并且自嘲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一是相互都没有受到伤害,再是与真正干那事恐怕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我在他激情过后,身体火烧火燎的难受,他第一次将手伸进我的内裤,手指轻轻抚弄我的下身,我期待着他的手指的深入,便鼓起腰肢示意,他见我紧闭双眼,面部痉挛,小心翼翼地将手指伸进去。
我们以这种方式缓解着相互的压抑,也等于是在无情地煎熬自己,逐渐地,我们反倒不再害怕事情的败露,虽然我相信其时已有学生对我们的事有所察觉,但由于我们表面上不忌讳什么,反倒使他们无话可说,甚至怀疑自己原本就是捕风捉影罢了。
为了避免单独呆在一起给相互带来更大的压抑,我们尽量将目光放到其它方面。那个秋天我们大概在湖面上游荡了好几次,直到湖面上开始结冰的时候,才想起另一个地方,那就是火车离开平西城的那个隧道口附近,那里原本也是一个居民区,一年前统统被征迁出去了,虽然离闹市远了一些,但正好是我们的好去处,四周还分散着一些简易房和仓库。初冬的冷风从隧道里吹出来,我们在近乎荒凉的隧道周围追逐嬉戏,下午有一列货车经过,车厢用厚厚的帆布盖得严严实实,也有运煤的货列,却从未看见一次客列,因为客列只有在早上和夜间才从这里经过,尤其在冬天的时候,下午六点就黑沉沉的了,这时候我们就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
又一个周末,我们约好了第二天去隧道口,因为前一天下了一场中雪,在隧道口周围赏玩恐怕是一件再令人惬意不过的事情了,雪将让我留连忘返,即便在没有去的前一个晚上,我已有了这样的想象。
我乘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离约定的时间大概还有一刻钟,在等待他的时间里,我在一片没有踪迹的雪地上花了很长时间踩出他的名字,做完这件事后我浑身都出了汗,看表的时候已经是三点五十分了,我估计他可能因事耽搁一会儿,就站在自己的杰作面前欣赏起来,相信他到来之后一定会欣喜若狂,又等了一会儿,我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在不远处的一个卖小百货的铺子里给他的住所挂电话,房东告诉我他三点左右就出去了,我顺便买了一些零食,回到原地边吃边等,心情才稍稍平静了一些。
附近两个年轻的男子将一些破碎的砖瓦用一个手推车搬运到不远处堆放起来,这里或许将要建一个广场之类的休闲场所,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年龄稍大的那个一直用眼睛盯着我看,年龄稍小的则深埋着头,好像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我被他们的奇怪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连丝毫的害怕都不曾有过,他们应该能猜出我的学生身份,因为我的下身穿着校服,我回避他们的目光,转身来到隧道口,希望在离他们远一些的地方。
写到这里,我的思维突然停顿,触觉延伸不到任何地方,只在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了隧道旁边的那一棵还没有长成的柏树,它的高可达到我的脖子,此刻似乎正寒颤颤地在风中瑟缩着,如同一个即将凋零的生命。我的思维长久地停留在这棵树上,手里的笔开始不听使唤,但我依旧挣扎着往下写,为了完成这封信,我希望自己将一如既往地奉行自己的诺言,对于这一封绝交信,容不得我有半点懈怠。
我在回忆中的柏树前站下,用手指轻轻弹去它身上残留的积雪,一列货车声音轰鸣着从隧道出来,将头伸进离开平西的下一个隧道,就在我准备回身的时候,那两个干活的男子推着手推车向我走近,我突然本能地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向我冲来,没等我叫出来,其中一个就将我的嘴死命地捂住,他们的气力大得异乎寻常,两人在原地将我摁住,我的胳膊和双腿被箍得死死的,虽然我拼命挣扎,眼泪都流出来了,但我的努力无济于事,嘴里已被塞进一块毛巾,年龄稍大的男子在给我塞毛巾的时候,被我狠狠咬了一口,他挣脱我的牙齿,在我脸上猛击一拳,毛巾塞得很深,使我恶心得直想呕吐。
我不敢相信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只有徒劳地挣扎,寒风吹到我的身体上,我闭上眼睛,却连一点眼泪都没能流出来,脑子里轰鸣一片,甚至连快要到来的他都没有想起来。
年龄稍大的男子从我身上下来的时候,我的手得空抓住头上的柏树,同时抽出口内的毛巾,竭斯底里的呼叫了一声,他们慌乱地向四周望了望,我抓住树杆,浑身来了力气,拼命地又蹬又叫,这时候,铁路上的警察刚好闻声赶到,在那两个男子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三下两下就把他们制服了,警察背对着我给两个男子戴上了手铐,我已将自己被撕破的裤子穿好了。
两个警察依旧背对着我,其中一个高个子警察向后伸出一只手,不停地安慰着我,我背靠在柏树上,并没有答理他的话,警察见我没有应答,慢慢地回转身体,走过来试探性地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我突然蒙住眼睛,放声干嚎起来。
就在我哭得没有力气的时候,他赶来了,或许也是闻声而至的吧,他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以后,用手拨开蹲在我面前的警察,想扶住我的肩膀的时候,我用力推开他,就在他从地上坐起来再次蹲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狠狠地在他脸上抽了两个耳光,喊叫着让他滚开。
直到我稍稍平静之后,他捧住我的脸,歉疚和悔恨的样子让我至今难忘,警察这时候掏出本子做笔录,先是问我的情况,我缄口不语,警察没有办法,将脸转向了他,他真实地向警察交代了我们的情况,请求警察暂时不要立案,以免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警察答应会妥善处理,并对我承诺一定会给我一个公平的结果。
另一个警察将两个男子拷在一起等待警车的到来,不一会儿,警车呼啸而至,高个子警察离开的时候,又向他交代了几句,然后才有些不放心地上了车。
警察离开以后,他脱下外套将我的身体裹得紧紧的,周围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人,见我们相拥而抱,看了几眼就走了。
他将我抱在怀里,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晚间,那两个警察又来了,但他们什么话也没有说,目送我们离开。
他将我送到家门口,直到我躺下一会儿之后,父母还没有从服装店回来,我起身站在窗口,看见他正在我家的背后徘徊,路灯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影子明显佝偻起来。
父母回来的时候,见我已睡下,母亲问我吃过饭没有,我在被窝里告诉她自己已经吃过了,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想早点睡了。
夜里,我心里平静得厉害,越是平静,越是感到害怕,我的睡姿,包括偶或掠过脑际的东西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下午的遭遇反倒没有让我感到一丝一毫的害怕和痛苦。早上我早早起床了,相信我一定脸色苍白,为了不至使自己憔悴万分,我吃了很多东西,强打精神来到学校。
学生们正在传播着昨天发生在隧道口的事情,相互补充着故事的经过,虽然我表面上故作镇静,但脑子里一直“嗡嗡”地响个不停,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呆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动,我相信自己今天一无反故地来到学校上课是徒劳的事实。
中午放学后,我没有请假就回到家,我明白请假对我来说已毫无价值,躺在床上后就开始发烧,父母都在家里,我知道警察已经找他们谈过话了,就在我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时,母亲终于忍不住抱住我,她一直没有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内心深处的压抑和伤痛自然是无可比拟的,父亲看着我们,默默地关上门走出去。
你可以想见我接下来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父母辞退了先前给我家服装店帮忙的三个女孩,除去服装店之外便足不出户,新来的三个女孩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她们从未向我表露出点滴的看法,相安无事,她们对我是敬而远之。母亲一下子老了许多,尽量利用时间照料我的生活,那时候高三第一学期就要结束了,但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价值可言了。
我没明没黑地睡觉,他给我来过几次电话,说是想见我,但我一直没有答应,只是期待着他某一天能勇敢地踏进我家的门,但我的梦想破灭了,我决定从此不再见他,但内心里依旧觉得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某种记忆,让我再也无法找到它的具体位置了。直到第二学期开学之后,在我将去外婆所在的那座城市完成学业的时候,才从侧面得知他已离开平西的消息。
我开始默默地诅咒他,对他的怨恨超出了对那两个歹徒的怨恨,但我只能挣扎着去学校,晚上躺在外婆家的厢房里,眼泪便不听话地流个不住,至今都不知道他在那个下午姗姗来迟的原因,也不知道他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是怎样在学校里度过的,他回去之后曾给我写过十五封信,但我连一封都没有读,而是每次收到之后就付之一炬,他已不再和我有任何关系,只是在第十五封信之后,也就是三个月前,他再没有来信,我自己倒是希望他能将我永久性地遗忘,对我而言,只希望我们就此中断往来,即便如此,每当回想起与他相处的经过时,我都会禁不住热泪滚滚。
在姑妈家与你意外相识,最初我没有想到能和你成为恋人,但不久以后,我突然产生了与你相处的想法,希望自己能重新开始想要的生活,但一想到这里的时候,你便无辜地成了他的替身,我明白这对你来说是多么不公平的一件事情,他已然是他,在我的脑子里已是无可替代的形象了,就是这个形象,让我恨之入骨又难以割舍,是我们相互改变了对方的命运,还是他一相情愿地无意间改变了我的命运?我不敢再想,就让他离我远远的吧。
正因为如此,我也想到要远离你,打消你对我的念头,但你还是来了,我内心的感激无以形容,那天在旅馆的时候,我想把自己不完整的身体交给你,但我不能够,我打了你,是希望你能清醒一些而不至于事后后悔不迭,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成了一个罪不可恕的骗子了。
女人的直觉是男人望尘莫及的,不知道这么说是否有欠公允,那天之后,我就知道你要回去,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加肯定了你对我的真心实意,这个时候,我是多么想和你在一起,但抬头一望,天际渺茫。
好容易熬到高考了,答题的时候我明显感到力不从心,第二天下午考物理的时候,我突然禁不住浑身发抖,考官以为我压力太大,一再提醒我不要紧张。我只将选择题看了一遍,就胡乱地在括弧里写上大写字母,按规定半小时后就交了卷,从考场出来,躲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仍旧感到食物难以下咽,喉咙干涩。最后一天考外语,我已无心答题,匆匆交卷出来。
在这里,我不想给你提起我的高考成绩,也不想提起成绩公布之后父母的情况,从换算的成绩来看,物理相当于考了零分,这样会对很多人造成我可能是写错了名字或考号的原故,要不然怎么会是零分呢?
只有我和一小部分人最清楚,高考结束后,父母已经从我的神态里看出了将要面对的种种可怕的后果,成绩公布的时候,我正按计划旅行到一个小镇,小镇的夏天很凉爽,河岸边的垂柳下还有几只鸭子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戏水,垂柳在这一带很少见,一群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像鸭子一样在浅浅的河里游泳,个个浑身抹上泥巴,像一条条滑滑的泥鳅,只有眼睛是干净的,我坐在垂柳下看着眼前的景致,不远处有几个妇女在洗衣服,孩子们对我的旅行者的装扮很感兴趣,他们已经猜出我是外面来的人,稍稍表露出一些难为情,我看着他们相互帮助对方洗掉身上的泥巴,之后就向我围过来,并不忌生人,问这问那,我从旅行包里拿出零食分给他们,他们很乐意地接受了,就这样,我在小镇上获得了歇脚的地方而不用去住旅馆了。
我随同一个年龄较小的小男孩去了他家,他的父母比我大不了几岁,当我走进院子说明来意的时候,得到了热情的接待,他们的屋子很干净,弥漫着夏天的味道,我感到亲切之至,年轻的妈妈做了很可口的饭菜招待我,吃完晚饭后,我们在院子里的梨树下乘凉,喝着甘甜的山泉水,半年来的郁闷一扫而光,晚上与小孩的母亲同住,她一边给小孩的未满周岁的妹妹喂奶,一边和我聊天,直到我进入梦乡的时候,她可能才停止了说话。
在小镇上住了两天,小孩的母亲还陪我到山上转了一次,临走的时候,我给她的两个孩子买了一大堆零食,又给每个孩子五十元钱。小孩的父母执意不肯将钱收下,直到他的母亲急得眼泪都快流下来的时候,我才将钱收回来,在镇子前头等车时,小孩的父母嘱咐我路上多加小心,旅行完后早点回家,汽车启动的时候,我伸出手和他们道别,汽车驶出一段之后,我依旧看见他们站在原地,我把头伸进车厢,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下来。
离开镇子以后,我的钱包不慎丢掉了,好在信用卡还在,要不然,恐怕就被困在一个不知名的地方了,我已经出来一个多月了,旅途非但没有让我感到疲劳,反而令我留连忘返,城市、镇子、村落都在一瞬间成了永恒的精神寄托,在一个市镇的街心公园里,我坐在花椅上背靠旅行包看着《简爱》,四周是陌生的面孔,他们在经过我面前时,或许有意要看我在读什么书,我便双眼微闭将书摊在腿上,晚上我在这个市镇的夜市上喝了半瓶啤酒,多少躯走了一些炎夏的躁热,市镇在喧闹中给我送来了第二个早晨,我在早餐店吃完早餐以后,在公共汽车站乘上汽车,开始了所剩无几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