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校,无论是学校排名还是个人晋升都要看科研成果,包括论文、课题、经费、奖项等等。学术,是共同体成员共同的智力活动方式,是学者和共同体的灵魂。学术本来是指学者在各种不同的场所进行各种不同的创造性工作,学者的教学、科研、社会服务等智力活动都是名正言顺的学术,在大学共同体的学术生态中,学术是多样化的,不同的学术形式可以平等相处,学者也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学术活动方式。
然而,在二战以后,在世界范围内,受国家主义及实用主义哲学的影响,大学学术的概念在悄然发生变化:从事学术工作意味着在大学或学院拥有一个头衔,整天忙于研究和出版。学术外延被大大缩小了,其评价方式也单一化了,论文和出版物的数量成为衡量学者学术水平的唯一标杆。在“唯科研独尊”的学术观念的引导下,大学学术共同体的学术生态严重失衡,全球几乎所有大学的薪酬、奖励和晋升等机制都建立在学者的科研成果之上。
在我国,这种“科研至上”现象更为严重,把科研视为唯一的学术,研究型大学如此,教学型大学也如此,甚至一些高职、高专评职称也主要看课题、论文。在“科研至上”,而评判科研的标准又以论文、论著出版数量的氛围下,老师们不管背景、特长如何,也不管其是否愿意,都被裹挟着进入科研之中:人人争科研项目、年年出科研论文,俨然一幅“科研大跃进”的壮观景象。于是,一些长于教学而不善科研的学者不得不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以短搏长,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力不从心的所谓科研上,结果是科研没多少长进,课堂教学工作却几近荒疏了。一些急功近利之徒为了追求论文出版速度和发表数量,大量粗制滥造,甚至不惜抄袭、造假。
出成果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人心不能离散,人的道德人格不能搞坏。出了成果坏了人心,或者是成果没有出,人心搞坏,我们还办什么大学呢?
在这种趋势下,本科教学逐渐变得边缘化。当教学的使命在大学共同体中有名无实的时候,同时伴随着大学“象牙塔”的失守,学者、教授们的价值取向明显是多元化的,他们对政治有了更多的依附,对经济利益有了更多的追求,而唯一可以背离的偏偏是对教学的忠诚。有的人更是尖锐地指出,中国(大陆)的大学像官场,像商场,甚至像玩场,就是不太像学场。
教学边缘化所产生的直接后果应是师生关系的淡漠、疏离乃至异化。在我国学术共同体的历史长河中,古代先哲们所开的教学相长、相互砥砺之风,不仅为后世学者津津乐道,也被西方大学共同体所倾慕和效仿。梅贻琦先生笔下的大学共同体中的师生关系更是令人向往:“学校犹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如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杨东平:《大学精神》,辽海出版社2000年版,第68页。然而在经历了市场经济大潮、走向大众化高等教育的今天,我们的大学共同体似乎不再是师生享受知识和智慧的乐园。
其二,校园建设的郊区化带来的空间区隔与师生隔离。
我国高校除少数外,绝大部分都建有新校园,并且学校主体(包括教学、管理、实验、学生生活居住)也基本迁往新校区。大凡新校区给人初步的印象都是宽阔、气派、现代,其中,大是典型特征,新校区的绿化和美化也基本到位。大规模高校新园区建设为我国高校发展奠定了物质和空间基础,带来了教学、实验、办公、学生住宿和活动场所的改善,校园环境的优美也使师生在其中工作、生活、学习感到愉悦。不仅如此,大规模高校园区建设为地方经济、社会发展起了不少的推动作用,同时带来周边地区的繁荣,拓展了城市的整体构架。可以说功莫大焉。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大规模新校区建设也给师生关系、校园文化、学生道德成长和人格养成带来一些不利影响,需要在今后高校内涵发展中加以克服和完善。这些负面影响主要表现如下。
大学新区一般都建在远离市区或老校区的郊区。有的甚至不在同一城市,如中山大学的珠海校区,厦门大学的漳州校区。老师上课坐车而来,下课乘车离开。除了在课堂上有限的接触外,对话与交流,互动与言传身教均很困难。笔者以及身边的老师均有这样的感受:下课后学生围绕上课的某个问题与老师交流,老师也欣然应之。交谈甚欢之时,一看手表:不好,要赶校车了。言犹未尽,匆匆别过,双方都有遗憾。久之,学生也不来问了。当然,学校为了解决学生的答疑问题,要求每个任课教师专门安排时间和地点来解答学生的疑惑。但效果并不太好,原因是学生的问题是偶发的、随机的,碰到或交流中才能引发。刻意安排的答疑时间和地点,学生去的反而不多,有时甚至没有一个学生去问问题,或想不起来要问啥问题了。在谈到现在高校研究生和导师交流少,三年下来师生见不到几次面,媒体和社会都指责导师不负责任,没有尽职尽责。这固然是一方面,但人们往往忽视了空间变迁带来的影响。老师和学生居住的地方相隔那么远,见面交流相当不便。笔者在2006年之前带硕士生时,研究生也住在老校区,师生常常不期而遇。我们经常在一起散步、交谈和讨论,有时他们也会到家里去坐坐,我们在一起交谈挺融洽,师生间的友情也挺好。2006年之后,研究生都住在新校区,不可能在一起散步、交流了,平心而论,笔者还算有些责任心,带硕士生也不多(一年一个,最多两个)。但空间的区隔确实使交流不便,师生间的交流也少多了。下班后,新校区除少量学生管理干部、辅导员外,与学生们朝夕相处最多的不是老师,而是保安、清洁工、食堂、超市和小卖部的工作人员。课余时间缺乏老师的校园总觉得不太对劲,似乎感觉缺乏些精神和灵魂。
其三,教学共同体的衰落导致道德冷漠。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导致了大学教学共同体的衰落。而共同体的衰落使得优良的校园文化和师生间的良性对话与互动失去了依托,进而导致道德冷漠。
冷漠就是对人或对事冷淡、不关心,这种冷淡与不关心既可能是一种生活和交往上的疏离,也可能是一种主动的责任推拒,或者是一种无意识的道德麻木。这种冷漠在师生之间表现为:一是,老师对学生不太了解,对学生的学业、生活、心灵活动不熟悉,也缺乏了解和关心的愿望和冲动;二是,多数学生对老师也缺乏应有的尊敬,在校园里学生见到老师大多数不会主动叫老师好等问候语;三是,师生间的对话、交流、讨论比较少。
高校校园里的冷漠不仅存在于师生之间,同时也传导到或者说在同学之间也广泛存在。据《中国青年报》记者谢三平、实习生肖婷婷2010年9月3日报道:“在浙江大学的韩国留学生金毅然在中国生活了4年,她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中国学生总是独自一人到食堂吃饭,不到10分钟吃完了;总是一个人骑自行车上下课,而且骑得飞快;总是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耳朵里还塞着耳机……这些看来要与朋友一起进行的事,中国学生往往一个人完成。竞争造成的微妙关系让同学之间称得上朋友的只是个位数。而据一些班主任说,‘现如今以班级为单位开展活动不像过去那样简单,召集所有人见上一面已经是个不容易的事,再加上90后个性多元,众口难调。’”谢三平、肖婷婷:《群居孤独症困扰大学生》,载《中国青年报》,2010年9月3日。笔者自己的观察也感觉到这一点。90后成长过程常常伴随着家长的过度关注和来自社会的巨大压力,“忙碌的同时又感觉空虚孤独”,这是当今大学生中的普遍心态。这从笔者接触到的学生以及班主任、辅导员们的交流中也发现,以前学生中流行的口头禅是“郁闷”,现在大多是“空虚”、“无聊”。渴望友谊又不愿意敞开自己、接纳他人。同学间的冷漠其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既有学业竞争、评先争优,尤其是就业竞争的原因;又和这一代大学生成长的特性有关;当然也和我们的教育和教学共同体的衰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