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告诉我,我们要前往大周。
大楚与大周现今正在交战,关系紧张。只要我们到了大周境内,那么大楚便再也没有能力左右我们的性命。
经过一个月的逃亡,父亲消瘦了许多,沧桑而且颓废。
哥哥俊秀的脸上也布满了风霜!
然而,哥哥却表现得十分坚毅,他总是告诉我,一切都会好的,很快,我们就自由了。
哥哥的话,我总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就一如他时而温柔又时而刚毅的脸庞,纵然白皙稚嫩,却已经渐渐长出的英气一样,总是让人忽略他的年龄。
我只是觉得很累,却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次亡命天涯的逃亡,于我的父亲、我的哥哥,甚至于我的人生而言,是有多大的倾覆。
翻过对面的山脉,就是大周诸侯国之一的俞国国境了。
常年的征伐,使得大楚与大周两边的将领都会默契的有一段时间休兵止戈。
我们到得边境的时候,并没有如同父亲预料中的那样,正是两军交战的时候,反而是无比寂静。
山峦隐去美丽的色彩,只剩下一条凹凸有致的曲线。这个夜晚月辉倾洒,明月的身姿也难得的丰满。
寂静的夜色中突兀的一声狼嚎,惊得马儿双蹄撅起,发出不安的嘶鸣。
父亲蓦然间脸色苍白,双眼透出绝望,他愧疚的凝视着我和哥哥,不住的摇头叹息。
一队整齐的骑兵快速的越过我们在不远处停下,他们头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铁质狼头盔,让人只能在月辉之中隐隐看到他们双眼跳动的光芒。
他们的坐骑是大楚王朝几千年的心血——令人闻之色变的大漠苍狼。高大而凶猛,可以生撕虎豹。
领头的将领身材魁梧,目光阴森而且冰冷。
“老太傅有令!格杀勿论,不留一个活口!”
一声令下,几十骑瞬间高高举起屠刀,不过片刻功夫,父亲引为心腹的几个家丁便血溅当场。
转眼间,寂静的荒野中央,就只剩下了四人。
领头将领一扯马缰,快步跃到了父亲身前,高高的扬起屠刀,目光中竟隐隐闪动着兴奋。
明亮的刀锋在月色中晃动着别样的幽光,毫不犹豫的追向父亲微微避让的头颅。
“住手!本官有话要说!”父亲双目圆瞪,在这性命攸关、千钧一发之际,徒然间生出一股威势。
将领目光一顿,刀锋也随之一停,然而却不过须臾,再度高高扬起,坚定的行走之前的轨迹。
这一次依然在半空停滞,将领幽深的目光看向了父亲高高举起的泛着淡黄的兽皮卷。
“得天机者得天下!”父亲高声大呼。
“本官所忠非人,有眼无珠,死不足惜!但求我这儿女可做一大周平头百姓,本官死亦无憾!”父亲神色决绝,他纵然胸怀大志,躬身国事,却依然还是一个父亲。
将领目光闪动,一把将那兽皮卷捞在了手里,刀锋却丝毫不慢的划下一道银弧。
“一、个、不、留!”将领几乎一字一顿的沉声下令。
父亲献出的宝物与性命,并没有为我和哥哥争得一点生机,冷血的苍狼骑将冰冷的屠刀狠狠的挥向了妇孺。
当我以为自己也将如同父亲一般血染银辉的时候,云娘与哥哥几乎同时飞身迎了上去,几名与云娘擦身而过的骑兵无声无息的身首分离。
我从来不曾想过,文文弱弱,总是受人欺凌的云娘,居然可以变成肆意刀锋的侠女,她的每一次出手,都有一条生命被剥离。
然而哥哥,虽然弓马娴熟,却终究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体格还没有完全长成,难以在久经沙场的苍狼骑的攻击下进退自如。
几个纵跃之间,哥哥已经受了好几处刀伤。
云娘回身一望,目现焦急,纵身一跃,便到了哥哥身旁,纤细的巧手仿若瞬间有了千钧之力,将哥哥轻轻一提,便扔到了我的面前。
“走!带她走!谁也不许回头!”
我最后看到云娘的是她那半张绝美无双的脸,披散的头发将她被毁掉的一半完全隐藏。我看到她带着愠怒的眉眼在刀光中格外凌厉,眼角的泪珠投射着月的光华。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她长长的睫毛正抖落溅到眼睛上的血珠,好像她生来就是为这血红而绚烂。
当我和哥哥终于踏上大周的土地的时候,几骑骏马远远的疾驰而来。
我第一次见到了我未婚的夫婿,大楚王朝的大王子。
十六岁的年纪,身形却已经十分挺拔,渐渐长开的眉眼利如剑锋,眼神犀利而幽深,带着超越同龄人的深沉,这是天生的王者!
他的援救姗姗来迟,又或者原本就应该是姗姗来迟。
他深深的看了惊魂甫定的我一眼,却久久没有出言。
哥哥皱着眉头戒备的看了他一眼,回身催促着马儿朝着大周境内急速奔跑。
我回头疑惑的看向了这个曾经的未婚夫婿,不确定他是否会策马追来。只见到他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我,额头上甚至暴出青筋,在提醒着我他此时内心的暴怒。
然而,他坐下的马儿却始终没有迈出一步。
我曾经在想,如果那一天我的哥哥回身策马,请求他的庇护。又或者,他动用无上的权威,将我和哥哥强行带回大楚,那么,我的人生是不是会美好一点,是不是会幸福一点,是不是……
但是,最终我会抛却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我有我的骄傲,哥哥有哥哥的骄傲,我们谁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谁也不会寄人篱下,苟且偷生。我们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
如果说,我的人生还有哪一段时光值得留恋。
毫无疑问,就是和哥哥相依为命的那一年,在大周俞国边境北阳府的那一年,几乎是乞讨为生的那一年。
我们终究没有深入大周境内,我知道哥哥对父亲的死念念不忘,他留恋那一片故土,他留恋乡音,只要可以经常听到熟悉的家乡口音,哥哥就很满足了。
北阳府紧挨大楚,虽然常有战乱,虽然常常有亡命的流民,虽然难以吃饱一顿饭,哥哥和我依然坚定的生活在这里。
哥哥过得很艰难,然而我却几乎没有挨过一次饿,哥哥总是很有办法,他可以弄到我一天的饭食。
当然,他自己总是挨饿,却一直不让我知道,直到有一天在街上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