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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灼亮的日头,渐渐升高,挂在湛蓝的天空上,一碧如洗,半丝云彩也无,路两旁长满了不知名的古树,斑驳的光影,透过密匝的叶子照射下来,破碎如同水银。

鼻端萦绕着丝丝清新的果木之香,沁人心脾。这样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果然十分的适宜郊游。

夏侯缪萦斜着半边身子,坐在奔驰的马车上,双眼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就像是一张张的风景明信片,原本还有些莫名抑郁的心情,不由渐次开阔起来,一切的烦恼,在这样宜人的景致面前,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心中一松,脸上裹着的愉悦情绪,便不知不觉的泄露而出。落在马车对面端坐着的女子眼中,却是晕开潋滟瞳色,神情晦暗莫测。

“缪萦妹妹你第一次来雁回山……”

轻柔婉转的嗓音,从容珞琰的口中,悠悠响起,似水波微荡,漾开一圈一圈细小的涟漪。

蓦然听得她的声音,夏侯缪萦不由心中一动,掀着帘子的手势,随即一松,遂将窗外的宜人秋色,一并关在了视线之外,敛了敛思绪,这才侧转回身子,与面前妆容精致、如诗如画的美丽女子,四目相对。

呃,话说她嫁到煊王府这么久,虽然不当家作主,却也瞧得出来,那赫连煊是个不差钱的主,府里吃穿用度,一向有剩无缺,她虽然不受宠,却也不曾在这上面克扣过半分,但偏偏这次出行,包括她在内的,他这大大小小的四个老婆,却只安排了两辆马车,柳依依自然是和沈岚霜共乘一骑的,而她则是同容珞琰坐在一辆马车之中。

老实说,如果有的选择,夏侯缪萦倒宁肯愿意跟柳依依坐在一起,也不希望同面前的女子,如此亲近。这样的安排,只让她觉的有些莫名的尴尬与不舒服。

是以,这一路行来,除了最开始两个人不得不寒暄了几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偌大的车厢里,便只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最后,还是夏侯缪萦受不了这样的压抑,自顾自的打起车帘子来,开始欣赏窗外的风景,如此一来,这一路颠簸,倒也不算是很难挨。

而此刻,却突然听得这容珞琰出声,心中自然不免一动,不知她要说些什么。

却见面前容貌绝艳的女子,如樱唇色,微微一笑,倒是接着方才的话头,闲话家常般,继续开口道:

“这个时节,正是雁回山最美的时候,一会儿到了清虚观,道路两旁更是种满了枫树林,满树的叶子,染了秋色,红的像火一样,极为壮丽动人……”

顿了顿:“听王爷说,景妃娘娘生前,最喜欢的就是在这个季节上山赏枫观叶……”

夏侯缪萦心中却是不由的一跳。

“所以赫连……”

将吐了一半的“赫连煊”三个字,狠狠掐死在舌尖,夏侯缪萦转口道:“我是说王爷……是因为他娘亲喜欢的缘故,所以才每年都要到这里来吗?”

嗯,这样瞧来,他倒也算是个孝顺孩子。

“正是。”

容珞琰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并没有在意男人的名讳,从别的女子嘴中,那样极其自然的脱口而出。

空气里似萦绕开短暂的沉默。须臾,却听女子柔柔开口:

“我幼年常常与王爷,跟随景妃娘娘到清虚观玩耍,不知不觉间,竟是一恍十多年过去了……”

轻媚嗓音,徐徐从女子娇艳欲滴的唇瓣间倾吐而出,一字一句,莫不仿若沉浸在对过去美好回忆的怀念中,而那一张似玉般莹润的脸容,此刻也是神情悠远,细白如瓷的肌肤上,更加仿佛笼了一层柔和的清光,散发出叫人移不开目光的丽色。

夏侯缪萦耳边却是不由的回荡着她那一句“我幼年常常与王爷……”,心中刹时划过无数的念头,说不清道不清的滋味。

她自然也曾听府里的人提过,说赫连煊与这侧妃容氏,乃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的亲厚,她当时也只是当话本一样听过就作罢,没将这无关紧要的风月事放在心上,却没想到这会儿功夫,竟由容珞琰自己有意无意的提及这个事实,足见传闻确是真的。

夏侯缪萦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怪怪的感觉,难道真的是因为她与那个赫连煊有了所谓的肌肤之亲,所以才对他跟别的女人的事情,这样敏感吗?

而且真的很难想象,冷的像一块冰似的赫连煊,幼年之时,在枫林中毫无心机的嬉戏游玩,会是一副怎样的景象……那时的他,一定跟现在有很大的不同吧?不知当中发生了些什么,叫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思绪不知不觉的飘远,夏侯缪萦有些微的失神与恍惚。

容珞琰始终不动声色,将她一切最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埋藏在胸膛里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却是不由的越来越沉。

“缪萦妹妹……”

正怔楞着的夏侯缪萦,突然听到有人唤她,下意识的“啊?”了一声,望向说话的女子。

但见坐在她对过的容珞琰,娇媚脸容上,似有些些的犹豫,半响,方才轻声开口道:

“你是不是还在为当日王爷关你进柴房一事,耿耿于怀?”

听她蓦地提起这件事,夏侯缪萦不由挑了挑眉,抬眼望向她。

“王爷先前一直将这件事情瞒着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王爷因为误会是妹妹你害得我上吐下泻,所以才将你在柴房里关了三天三夜……妹妹,你是不是还在为此事,怪责我和王爷?”

说这话的女子,一双潋滟明眸,犹似春水脉脉,清可见底,一举手一投足间,仿佛都沁着叫人心怜的气质。

夏侯缪萦不由笑了笑。她被关在柴房里,几乎一命呜呼,落进别人的嘴巴里,却不过轻巧的“误会”二字,可见果真是针刺不到肉不觉痛。

“珞琰姐姐说笑了……”

脸上神情,不觉间愈发疏淡,夏侯缪萦无所谓的开口道: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想,就算是没有珞琰姐姐你这桩事,赫连煊也会找别的由头来对付我,不过是换一个名目罢了,又有什么分别?”

看得这样通透,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一旁的女子,却是不由的心中一动。她当然亦知道,那件事,赫连煊并非完全为她出头,不过是想借机迁怒给眼前的夏侯缪萦罢了,只不过,她自己一直不愿深究罢了,却没承想,今日却被旁人一语道破,心中滋味,晦暗莫测。

但很快,容珞琰已敛尽一切情绪,再开口之时,已是一脸关切:

“缪萦妹妹,你不要怨王爷……王爷也是因为……”

话声到此,却是戛然而止。但见容珞琰娇艳面容上,似是显出犹豫的神色来,仿佛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这才收了口。

夏侯缪萦却是心底重重一跳,连声音都不觉有些急促:

“因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如画瞳底,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容珞琰似还在为难:“缪萦妹妹……”

夏侯缪萦却只觉一颗心,被人吊在半空之中,上不上,下不下,拽的闷痛。

刚想开口再问,哪知就在这时,飞奔的马车,却陡然传来一震,巨大的颠簸,几乎将她甩了出去,纵使这样,也是颠的她身体各处,重重撞上了坚硬的车壁,瞬时漫延开层层锐痛。

再瞧一旁的容珞琰,显然也是有些受惊。

马儿嘶鸣不已,踟蹰着再不肯往前多踏一步。车外似传来一片嘈杂之声,扰扰攘攘,一时听不分明。

夏侯缪萦定了定心神,一把掀开车帘,张口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只是,剩下的半句话,却是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触目望去,但见不远之处,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群黑衣蒙面人,正巧挡在大道的中央,堪堪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群人来的太过蹊跷,又是特意蒙着面,显然来者不善。夏侯缪萦心中不由一沉。

旁边车上的柳依依,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责问马车为何突然停了下来,此刻见到如此架势,总算是吓的直接闭了嘴。

一行女眷,面面相觑。有胆小的几个婢女,更是颤巍巍的现出慌乱之色来。

“来者何人?”

端坐马背上的景垣,一袭青灰色劲装,在烈烈山风中吹拂不定,沉静如石的面容,不带什么情绪,冷声开口道。

“我们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但见这群黑衣人中,看似为首的一个,突然站了出来,沙哑嗓音,粗声粗气,犹如骨头磨着沙砾,十分的刺耳:

“重要的是,你们家王爷,得罪了不该得罪之人……今日,我们一众兄弟,乃是奉我家主子的命令,来取你们这些人的性命……动手吧……”

说话间,这群蒙面人,已是齐刷刷的亮出了自己的兵刃,或刀或剑,或枪或戟,莫不锋锐异常,在溶溶烈日的照射之下,泛出一道道青寒而幽冷的光。

“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景垣亦不再多问,只沉着的丢下这么一句话,旋即拔剑出鞘,两帮人,瞬时缠斗在一起。

从数量上看去,那群黑衣人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个个瞧来相当武功高强的样子;两厢对比之下,景垣这边,因此次上山,原本就是打算普通的祈福,路途又是极为熟悉的,未免太过兴师动众,所以就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侍卫,满打满算的数下来,总共不过十来人……呃,实力相差的有点悬殊。

整个天地,仿佛都只闻兵刃交撞的泠泠脆响,以及受伤之人频临死亡时的惨呼声。刀光剑影间,血色弥漫。

很快的,煊王府这边已有三四个人被杀,而一干刺客,也是不少死的死,伤的伤,走到这个地步,两帮人似乎都已经杀红了眼,缠斗的更加厉害,生死存亡,只在一线之间。

夏侯缪萦屏着呼吸,紧张的望住眼前的战况。等到意识到背后传来刀刃破空的猎猎风响之时,已经迟了……夏侯缪萦霍的转过身去,触目所及,但见剑光森寒,正直直向自己刺来……那剑势来的极为迅速而猛烈,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已是到了眼前。呼吸骤然一顿,夏侯缪萦眼睁睁的看着长剑如虹,近在咫尺。

只听一声利刃钉入皮肉的闷响,猛然回荡在耳边,夏侯缪萦心头一震,只见面前那高大的黑衣蒙面人,一双露在外面的浑浊眼珠,陡的现出惊恐之色来,似乎不能置信的望向自己的胸前……锐利的长剑,穿膛而过,鲜红的血液,汩汩而出,顺着青冷剑尖,不断的滴落,浸在那黑色劲装之上,晕开大片大片的暗红血渍,触目且惊心。

健硕体魄,在夏侯缪萦眼前,慢慢的倾倒,露出背后一道男人的身影,渐渐清晰。

青灰色的衣衫,溅着点点暗红血渍,罩在男人毓秀挺拔的身姿之上,有如镂月裁云,翩飞衣袂,被凛冽山风吹得猎猎作响,荡开连绵的波纹,充满丝丝肃杀之气。

夏侯缪萦静静的望着眼前这个刚自鬼门关将她救回的男子,他英朗眉目间凝着的冷毅神色,似有安定人心的作用,能够驱走一切的惊慌,平息所有不安。

悬着的一颗心,在这一刹那,陡然放低,夏侯缪萦嘴唇微张,不由轻唤出口:“景大哥……”

短短一瞬之间,已是死生的距离,此刻紧绷着的神经,蓦地放松,三个字出口,却已用光她所有的力气,夏侯缪萦不免有些后怕,脚下一软,几乎撑不住的跌倒在地。

“娘娘……”

挺拔身姿,转眼已到了她的跟前,长臂如铁,强而有力的扶住她绵软的身子,男人清冽嗓音,早在不觉间染上了几分浓浓的关切。

夏侯缪萦惊魂甫定,抬眼触到他关切容色,心中一暖,不由粲然一笑:

“我没事……谢谢你救了我,景大哥……”

那清澈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盈盈笑意,就绽放在景垣近在咫尺的地方,仿佛只要他轻轻一伸手,就可以触得到那样的美好;那脆生生的“景大哥”三个字,如千丝万网,萦绕在他的耳畔,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他的名字,在别人口中,竟也可以如此的动听……冷淡眸色里,不由自主的一闪,景垣蓦地放开被他揽在怀中的女子,沉寂如水的一颗心,仿若不受控制的漾开一圈圈微小的波澜,这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情绪,被强压了下去,丝丝残留似网,不知隐藏在何处。

“保护娘娘,是属下们的职责……娘娘不必客气……”

微微侧目,避开与面前女子的对视,景垣嗓音轻敛,听来疏离而寡淡。

这刻意拉开的距离,令夏侯缪萦不由愣了愣。只道他跟自家领导赫连煊一样不待见她,不免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刚想开口,眼风无意的一瞥,却陡见一个黑衣蒙面人,竟是悄无声息的蹿到了景垣的身后,弯刀去势汹汹,向着他直砍而来。

“小心,景大哥……”

本能的惊呼出口,夏侯缪萦心中凛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里却蓦地闪过一道精光,夏侯缪萦不由伸手摸向系在腰间的香囊,那里盛着的正是她平日里用来防身的一些药粉,先前太过惊慌,竟然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而神思微恍的景垣,也直到这一刹那,才察觉到危险将近,身子陡然半转,长剑顺势在空气里划下一道锐利的弧度,迎向袭来的蒙面人……凌厉剑光刺进蒙面人咽喉的同时,夏侯缪萦手中的毒粉,也先一步洒向了他的双眼,只听一声极凄厉的惨叫声,蓦然划破长空,但见那刺客重重倒地不起,神情痛苦而狰狞。

夏侯缪萦望着他睁大的双眼,因为毒药的缘故,灼伤一片,触目而惊心,那被刺中的颈项,偌大的一个血洞,正汩汩的往外冒着鲜红色的血液,如同喷涌的泉眼,直流淌至体内的最后一滴鲜血,方才休止。

掌心里还残余着未洒尽的药粉,被肌肤上沁出的细密汗珠打湿了,黏黏的粘在一起,有些冷,又有些灼痛。夏侯缪萦不由将双手握的更紧。纵然她明白如今这种情况,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但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自己推波助澜的杀死,这样的震荡,仍旧令她一时错愣如痴,难以接受。

景垣心中不由一动。他很清楚的知道,方才若不是女子抢先一步封住了那蒙面人的双眼,他这一剑不会有机会刺进他的咽喉,那么,或许,此刻死的人就是他了……意识到这一点,景垣只觉一时之间,心中滋味,难以名状。

女子莹润如水的明眸里,映出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乌黑瞳底,酝开微微的不忍与彷徨,就像是一个小小孩童,面对从未遇到的情形,自然而然的有些不知所措;那一张俏丽脸容,此刻更是褪尽了血色,如雪般苍白,微敛的情绪在面上荡漾开来,明明充满不安,却又兀自强撑。

“娘娘……”

嗓音微干,景垣沉声唤道,话出口,却陡然不知要说些什么。

周围一片刀光剑影,他的眼里,在这一瞬间,却仿佛只能看得到眼前的一个女子。这从未有过的异样之感,令他莫名的想要逃避,却又似乎忍不住的靠近。明明知道不该,却偏偏无法掌控。

夏侯缪萦听到他的声音,心中不由定了定,最后望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黑衣蒙面人,再抬头之时,眸里已是一片清明。

唇角轻弯,扯开抹叫人心安的笑意,夏侯缪萦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平地里却陡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嗓音,依稀喊的是:

“救命啊……”

循声望去,但见不远之处的柳依依,正惊慌失措的躲避着刺客追杀,而原先护在她与沈岚霜身边的侍卫,如今只剩一人,勉力支撑着蒙面人的袭击,眼看就要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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