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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男人望着那一道白色的身影,似一片雪白的梨花,从枝头吹落而下,半绾的发髻,在风中散开,如瀑飞扬,白的衣,黑的发,就那么毫无预兆的整个坠进他的瞳底,如同盛开了一场稀世繁华。

身在半空之中的夏侯缪萦,被冷风一激,神思瞬时清明起来,眼睁睁的望着自己断线似的风筝往下堕去,脑子里划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完了,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得残了……这就是飞翔的感觉吗?夏侯缪萦不由紧闭着双眸,心中既惊且怕却又莫名的兴奋。

下坠的速度极快,耳边有猎猎风响,呼啸着一掠而过,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腰身上却突然传来一股熨烫的力量,紧紧将她缠绕住,丝丝凛冽而清新的男性气息,瞬间盈满整个鼻端,似三月岭上梅花初绽,冷冷的香。

夏侯缪萦只觉整个身子,都被裹进了这样的气息之中,缠绵蛊惑,温暖而安定,一颗急剧坠落的心,在这一刹那,突然变得轻飘飘的,似浮在半空之中,没有一丝重量。

猛的睁开双眼,夏侯缪萦一眼就撞进一双古潭般深邃的寒眸里,濯黑的瞳仁,似浸了无边的夜色,不凝半分光亮,他就这样紧紧的攫住她,像要就此坠着她堕进他的眼里,再也难逃一般。

心跳如同骤然顿止,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在刹那间,离她而去,世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无数的浮光,在夏侯缪萦的眼前掠过,看不清,抓不牢,惟剩下瞳底映着的男子,越来越清晰的烙进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幻化成一簇簇细小的烟火,在心底轰然炸开。

时间在这一刹那,似乎变得虚无,拉的极长,像是要延伸到那无边无际的荒野里去一般,没有尽头。

直到双脚踏上了实地,夏侯缪萦却仿似还沉浸在这一场似梦似醒的幻境之中,忘了反应,只愣愣的望住面前近在咫尺的男子。澄澈清亮的眸子里,如蒙了一层透薄的水汽,盈盈流光,从漆黑的不掺一丝杂质的瞳孔里泻出来,映着天边清冷月色,游离婉转,动人心魄。

四目相对,怀中女子,温香软玉,柔弱无骨般的依附着他,隔着轻薄衣衫,那温热的体温,一寸一寸的传到男人的身上,萦绕开丝丝似有若无的馨香,如千万只小虫般钻进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无数尖细的触角,爬过他的心底,似痒似麻,漫开连绵不绝的暗涌。

眸光不自觉的一闪,刹那间已消失的无踪,这短暂的恍惚,似令男人莫名的不耐,缠在女子纤腰上的双臂,蓦地一收,竟将她毫不留情的推出了怀抱……身子陡然间失去了强而有力的支撑,夏侯缪萦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的向后退了几步,双腿一软,不由重重跌倒在地,钝重的疼痛,从两瓣屁股处漫延开来,火辣辣的透进心底。

突如其来的痛感,让夏侯缪萦飘忽不定的神思,终于慢慢归了位,身子还维持着跌倒在地时的姿势,忘了站起,只抬着一张莹润白皙的脸容,微微仰头,望向面前那身形高大,有如神祗般的男人。

夜风凉凉,吹得男人一袭玄青锦袍,衣袂翩翩,宛若谪仙,盈盈月色照在他被银白面具掩住的半张脸上,似浮了一层清冷的光,耀眼生辉,目眩神迷。

“你……”

又干又涩的嗓音,鲠在喉头,噎住了千言万语,此刻的夏侯缪萦,只觉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像是被人搅了一锅热气腾腾的浆糊一样,什么也想不到,只怔楞的仰视着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浑忘一切般。

“坐在地上,很舒服吗?”

男人漫不经心的瞅了一眼还呆呆的坐在地上的女子,暗哑嗓音,毫不掩饰的流出丝丝讥诮。

“啊?”了一声,夏侯缪萦这才意识到,屁股底下一片又潮又凉的触感,赶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偷眼瞥向那就站在她面前的男子,心底不知为何竟划过阵阵莫名的慌乱,颇有点无措的立在一旁,扑棱着身上的泥土。

男人望着她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不知为何,竟觉十分的刺眼。想到就在刚才,她似一只燕子般翩然从墙头坠下,若非他及时出手,她现在只怕就算死不了,也必定会血肉模糊、断胳膊断腿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吧?

脑海里不自觉的闪过这个念头,透进男人沉如幽潭的一双墨黑眼瞳里,浸出几分凌厉的温度来。

“你方才在做什么?是打算自尽吗?”

凛冽语声中,漫着丝丝透骨入肺的嘲讽,从男人一开一合的薄唇间,毫不留情的吐出。

夏侯缪萦又是一声“啊?”,不在状态的抬眸望着说话的男子,此时,她的一颗脑袋,还神游在外太空,只觉耳畔飘进的那“自尽”两个字,十分的莫名其妙,根本反应不过来。

男人盯着她这懵懂的似一只刚出窝的小狗般的模样,忍住想要上前狠狠蹂躏一番的冲动,却是冷声一笑,凉薄开口道:

“我听说最近煊王妃你又出了不少的大事……被人追杀还不止,还当着大庭广众之下,与这王府里的景姓侍卫纠缠不清,可真是热闹……想必你那夫君当时亲眼所见,脸色一定十分的好看吧?”

一字一句,被夜风吹散了,轻飘飘的钻进夏侯缪萦的耳朵里,最初的迷惑,渐渐被震惊所取代,待得男人说完,一颗心,却蓦地镇定了下来,只余片片越来越冷的浮光,跳跃不停,说不出来什么样的滋味。

抬眸,夏侯缪萦定定的凝向眼前的男子,他一张脸,被银白的面具遮去了大部分的容颜,惟余一双濯黑的眼瞳露在外面,整个人似从古希腊神话故事中走出来的恶魔一般,冷酷、嗜杀、残忍。

“你是属狗仔的吗?消息这么灵通……”

泠泠一笑,夏侯缪萦突然觉得心底像是堵着一口气,噎在她五脏六腑之间,漫出汩汩不舒服的意味。这个男人,就像是噩梦一般,纠缠在她的身边,在他面前,她仿佛一尊透明的玻璃般,所有的秘密都无法掩藏,毫不留情的揭穿、嘲笑,落了井下了石,最后还不忘在上面狠狠踩上一脚。

听到她竟然胆敢骂他是“狗”,男人讳莫瞳色,有冷戾精芒陡然炽盛,忽的念起方才她似一只刚出窝的小狗般眼巴巴的望着他的情景,呃,看来“狗仔”这种生物,似乎也并不那么讨厌……“我说对了吗?”

前一秒还一副想要扑上来将她抽筋剥皮了般的男人,在这一刹那,却竟仿佛一点气都不生了,悠悠开口道:

“夏侯缪萦,你是因为受不了你那夫君赫连煊的折磨了,所以才大半夜的爬上墙头,想要自尽吗?”

晦暗眸底,深如夜海,掩着蔼蔼的浮光,瞧不出说这话的男子,有着怎样的情绪。

夏侯缪萦却是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自尽个你家大头鬼……”

又恼又很,夏侯缪萦一时之间,不免有些口不择言:“你才想要自尽呢,你全家都想要自尽……本姑娘不知活的多好,就凭你,还有赫连煊那只变态,就能逼的我自杀吗?笑话,我压根就没将他放在心上,他……”

酣畅淋漓的痛骂,尚没有来得及一泻而出,夏侯缪萦只觉眼前一花,下颚瞬时传来一股灼烈力度,硬生生的将她未尽的字字句句,都捏回了肚子里,在整个脸颊之上,都漫开一波一波的酸疼感,直冲向眉角,竟逼的她眼眶一热,几乎滚下泪来。

“再敢多说一个字……”

男人凛冽吐息,刀锋一般喷洒在夏侯缪萦的脸上,薄唇轻启,一字一句,犹如漫不经心:“信不信我会把你的下巴都卸下来……”

夏侯缪萦瞬时心头一鲠,连呼吸都仿佛因着这灼灼威胁而一滞,其实根本不用他再多此一举的警告了,小巧的下巴被他这么狠狠一捏,就算是她想开口,也是疼的说不出话来了……望着近在咫尺的这男人,一副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的表情,夏侯缪萦就不明白了,她方才骂的又不是他……呃,貌似一不小心,确实将他也扯了进去……她不过过了过嘴瘾,值得他这么卖力的掐着她吗?他还真是跟那个赫连煊一样的混蛋加变态……脑海里突如其来的闪过这个念头,直惊得夏侯缪萦心口重重一跳,下意识的抬眸,却正触到男人投射过来的凌厉目光,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狠狠相撞在一起,一刹那间,似有四溅的火光,一掠而起,透进了她的骨髓里一般,那些不知名的情绪,极快的与血液融化在一起,她看不清,也抓不牢,只能任由它们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潜伏住,在她没防备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你……”

从唇间挤出半个字来,一时之间,夏侯缪萦脑海里有些混沌,想说什么,却又仿佛记不起来了。

男人却望着她微微张翕的柔软唇瓣,依稀可见檀口里,一条湿滑小舌,露出一小截粉粉嫩嫩的舌尖,轻颤如蝴蝶的羽翼。

清冽眸色,陡然一深,似有欲望般的浮光,一掠而过,极快的敛了去,男人掐在她莹润玉颊上的大掌,忽而改为抚摸,微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在那滑腻如凝脂的肌肤之上,有一种奇异的温度,在两人的心底一同点燃。

夏侯缪萦只觉被他触碰的地方,像是火烧一般,漫延开一簇一簇的炽热,透进心底,就像是被千万只利爪挠着一般,又酥又麻,竟有一种强烈的熟悉之感,丝丝缠绕住她,不断的加深。

夏侯缪萦拼命的集中精神,想要抓住那一闪即逝的预感,却听男人粗噶嗓音,从薄削唇瓣间度出,极其清晰的响彻在她的耳畔,说的是:

“这张小嘴,果真是够伶牙俐齿……”

温凉指尖,仿佛不受控制的就要抚上女子娇艳欲滴的红唇,却在一瞬之间,便将这微恍的念头敛了去,男人粗粝指腹,极快的在她脸上划过,那毫不迟疑的动作,就仿佛再多留一刻,就会脏了他的手一般。

夏侯缪萦愣愣的立在原地,耳畔似乎还响彻着他刚才的一番话,脑海里却不由的自动回放着那日,另一个男人,亦说过几乎同样的字眼,然后……心口一窒,漫开丝丝缕缕的钝痛,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愤,在这一刹那间,如同喷涌而出的潮水一般,缓缓抵上夏侯缪萦的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来,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抬眸,夏侯缪萦望住对面身姿秀拔的男子,他方才这句话,是巧合,还是蓄意?他对她一切的事情,都仿佛了如指掌……如果那天,赫连煊对她做的一切事情,也都被他看了去……那她真的可以就地挖个坑,将自己埋了了……“你到底是谁?”

喉咙又苦又涩,像是刚刚自黄连水里泡过一般,夏侯缪萦不禁紧紧握住了双拳,尖利的指甲,在汗湿如潮的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漫开尖锐的刺痛。

男人闻言,似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想要知道我的身份吗?”

如刻薄唇,轻勾起一抹邪肆笑意,男人悠悠开口,好整以暇:

“可惜我还不想让你知道,怎么办?”

夏侯缪萦又是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望着男人被银白面具遮住的大部分脸容,她真的很想扑上去,狠狠给他一拳。

“鼠辈……鬼鬼祟祟,你就是个见不得光的鼠辈……”

冷冷一笑,夏侯缪萦恨声骂着。

月光下,她一张又红又白的小脸上,盈盈辗转着的尽是懊恼而愤恨的神情,红唇如樱,娇艳欲滴,偏偏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巴不得将他给嚼吧嚼吧,吞到肚子去一般。

这样生动鲜活的她,与方才立在高高的墙头,衣袂飘飘、如要乘风归去的女子,恍若两人。他清晰的看到,那时的她,澄净眼瞳里,哀伤似水,几乎满溢而出……“方才一个人爬那么高……”

暗沉嗓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的从男人薄唇间倾吐而出,顿了顿,续道:

“若不是想要自尽……打算干什么?逃跑吗?”

那咬的极轻巧的“逃跑”两个字,堕进夏侯缪萦的耳朵里,搅起一串串的涟漪,心跳陡然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之中,砰砰的如同擂鼓般。

不可否认,当她爬到墙头,望着外面无边的天地的时候,她真的很想就此跳下去,逃离煊王府的一切,逃到一个没有那赫连煊的地方,肆意逍遥……可是,这样不切实际的念头,很快便被她的理智压了下去……她有几斤几两,自己很清楚,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可以逃得了哪儿去,如果今日只有她一个人,她或许真的会不顾一切的逃走,哪怕是死,也好过在这里受尽莫名的侮辱与折磨的好,但是,她不能,她不可能丢下穗儿,一个人逃走;更不可能将整个吕梁国的安危都抛下,自私的离开……她做不到。况且,她有预感,在赫连煊那只变态折磨够她之前,他一定不会放过她,除非她一命呜呼了,否则哪怕她真的逃到了天涯海角,他掘地三尺,也会将她挖出来……看,有时候,恨比爱,更加的让人疯狂……脑子里在这一刹那,仿佛闪过无数的念头,混混沌沌的搅在一起,像一堆找不到头绪的乱麻,死死缠绕在一起,而她夏侯缪萦则深深的被捆在里面,没有出口,越勒越紧,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她这微带迷惘而恍惚的神情,落进男人幽深寒眸里,如被锐利的刀锋划过一般,漫出丝丝嗜血的精芒,一触即发。

“被我说中了吗?”

沉郁嗓音,敛的极低,如同利刃,狠狠剐在钝铁之上一般,发出刺耳的声响:

“迫不及待的想要从赫连煊的身边逃走……看来他真是将你折磨的不轻,有趣……”

男人薄唇间吐着“有趣”两个字,语声中却半分也没有笑意,冷冷的,像是刚在千年不化的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还带着丝丝透骨的寒气。

夏侯缪萦却被他这近乎幸灾乐祸的一系列字眼,刺激的不轻,胸膛里一口浊气上涌,堵在喉咙里,不吐不快:

“谁说我要逃走了?你真的把自己当成算命的半仙了,以为能够看透别人的想法?”

嘲讽一笑,夏侯缪萦恨恨的道:“告诉你,我不过是一时睡不着,才爬上墙头晒月光的……晒月光,你懂不懂?”

好吧,她这个解释,实在有些奇葩,但瞧着男人因为那不在预料内的“晒月光”三个字,一向冷凝如冰的寒眸,都仿似愣了愣,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她的眼花,但光这样一想,也便让她心情大爽了有木有?她真的很想仰头大笑三声有木有?

但,男人此刻射向她的这种眼神,又是什么意思呢?清冽的,仿佛不带一丝情绪,就像是暴风雨欲来之前,最后的平静,鹰隼般锐利的盯着她……夏侯缪萦心里没来由的开始发毛。被冷风一激,只觉整个身子,每一寸肌肤,都瞬时爬满了粒粒的鸡皮疙瘩,一层一层,扑簌落地,再难捡拾。

“那个……”

语声晦涩,吞吞吐吐,夏侯缪萦一双腿,本能的趋利避害的想要往后退,但脚下方才一动,纤腰上却蓦地一紧,一股灼烈力度,卷着男人凉薄气息,已瞬时缠上了她的腰间,长臂一揽,便将她整副身子,都狠狠揉进了他的怀抱之中,姿势强势,如同禁脔……“你想要干什么?”

夏侯缪萦听到自己磕磕巴巴、牙齿打颤的问道。

男人凉凉瞅了她一眼,低魅嗓音,曼声将接下来的一字一句,咬的如梦如幻:

“不是要晒月光吗?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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