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就去买东西罢,”赵心玉笑得十分开心,“说实话,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人在我面前这么放得开呢。其实有些时候位高权重也未必就是好事:襄阳城若失陷,我爹首先就会受到朝廷治罪!所以,我……”说着说着,神情渐渐暗淡了下来,“可是……蒙古人十万人马,又有哪个是孤身一人的?上有老人,下有儿女,都是人,为何一定要拼出个你死我活?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不好么?只要天下能平静了,我就……”
“郡主!”不等赵心玉说完,郭成梁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十分激动,“郡主请放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定会为郡主效犬马之劳!不论天下乱成什么样子,我对郡主的忠心永远与日月同在!”
赵心玉笑道:“怪不得说你油嘴滑舌呢,这么会说话……”
郭成梁信誓旦旦地:“不是什么说不说的,是真的……”
“这不是小梁子么!”两个人正说着话,突地旁边传来一声尖叫,“你怎地如此悠闲?不驮东西了么?我才买了几匹布,帮我驮回去。”
郭成梁因对自己与女人之间的交往惯是有信心的,又恰巧遇了赵心玉这只天真得如小鹿一般的少女,便想着自己由此便可平步青云了。今日早上也是个绝佳的机会,不成想他也只是尽想了好事,竟是硬生生地将自己从前的营生给抛到了脑后!
此时打断他与赵心玉话儿的,便是自己之前当脚夫之时效力过的女人。
“这……王夫人……”郭成梁显然很是尴尬,连忙站起来作揖,“成梁现在已经不做脚夫了,王夫人恕罪。”
这个被称作王夫人的女人闻听此言,立刻狠狠地瞪着赵心玉,醋劲十足:“怎么,找到新主子了么?倒是年轻了些儿,不过么……”说着,风情万种地扶了扶发髻,“也就是年轻些儿罢了,相貌却不是配得你的。哎,衣服倒是好料子,可是没穿对……小梁子……”说着,竟往郭成梁身上靠去,“你帮我驮东西罢,银子么,自然可以多给你些儿的……”
“王夫人,我……”
“你忙完了再去找我罢!”赵心玉自然看不下这些,拍案而起。
郭成梁慌了神:郡主这座靠山不比一个小小的员外夫人结实?想着,就要去拉她,不料赵心玉猛地一甩,将他推了个趔趄。
赵心玉看了看那个女人,又看看郭成梁,冷笑道:“你们先忙罢,我自己一个便好,”说罢头也不回地向另一条街走去。
本想着找到一个能给自己讲笑话的人,熟料话还没说上几句,却见到这样的事情,当真是拿了钱去给贼子!赵心玉越想越气,也不看前面的路,一直气夯夯地走着,不觉来到了一条行人甚少的胡同里,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外城。
“如何到这里来了……”
赵心玉喃喃地说着,正要往回走,就见旁边一扇木门“吱”地一声开了。
“你是……”
本想带着母亲悄悄地回家拿些东西出去,没想到出门正撞上了生人,韩忱鹳立刻警觉起来,将母亲挡在自己的身后,手也暗暗抓住了刀柄。
赵心玉苦笑道:“你断不用如此紧张,我只是散心来着,不成想便走到了这里。你们是去逃难么?唉,现在这年月,难道皆因外敌入侵么,百姓都如此了,倒不如……”说着说着,声儿也渐小了些儿,就要走开。
孰料还未走出几步,赵心玉就听得身后“当”的一声,随即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掉到地上,似乎是从韩忱鹳的衣服里滑出的。
“不是什么好物件儿!”韩忱鹳连忙将那个写有蒙文的双耳纹花铜镜收了起来:这是同卜远、图那按照元人的习俗结“安达”的时候,图那送给他的礼物。
“好生贵重的东西……”
赵心玉看着那物件儿,觉得这断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记得以前在俘虏的蒙古人当中见过类似的,这是身份的象征,若非是权贵,如何拥有这样的东西?若是缴获的,如此的功臣做什么偷偷摸摸的?
莫非……
想到这里,赵心玉竟有些害怕,似是紧张地看着对方。
“我若想杀你,易如反掌,可若在家母面前做这样的事,让她一把年纪的见了血,不好。况且若如此做了,二哥的‘点天灯’之刑可不是吃得消的!”韩忱鹳摆了摆手,“你走罢。”
“你不怕我告密么?”赵心玉倒是奇怪对方的反应。
韩忱鹳笑道:“怕什么?我也是汉人,只是天下若不太平了,恁谁也别想过上好日子。想来你也是长住在内城的,如今襄阳成了什么样子你也是清楚。投靠敌军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就算敌军能收买一两个人,汉人许多的百姓又当如何说?日后大汗定会统一天下,再无流离失所之事。”
“你怎地如此肯定?”赵心玉觉得甚是好笑。
韩忱鹳微微一笑:“只单是我一个人肯定了么?”
“……看在你如此孝顺的份上,我杀了你也不合适。”
“你也会武功么……”
“过来!”
赵心玉猛地一拉,将韩忱鹳和陈氏拽到自己身后,直直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几个人。
正是张贵和他的手下。
“怎地又是你们?难不成你们每天只会闲逛么?”赵心玉暗中牢牢抓住韩忱鹳已经按在刀柄上的手,不耐烦地冲张贵吼着。
张贵也是个聪明人,昨日吃了亏,今日自然要乖些,连忙行礼:“小的给郡主请安!”
赵心玉冷笑道:“给我请安么?你是巴不得我早些儿死了,好一报昨日的仇罢?”
张贵嘻嘻笑道:“郡主说的哪里话?小的怎么敢和郡主有仇呢?郡主怎么教训小的都对!小的昨日是有眼无珠了,有眼无珠了啊!”说罢,轻轻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
“杀了你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我们走!”赵心玉说着拽了韩忱鹳和陈氏便要离开。
“郡主留步!”
随着张贵一声喝,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韩忱鹳也豁出去了,将刀拔出了一些,随时准备拼命。
赵心玉镇定了一下,转过身来,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叫我留步?”
张贵笑道:“小的自然是不敢叫郡主驻足,只是在这乱世之中,郡主还是小心为好,不要看谁都像好人,若是因此受了伤,王爷可要怪罪小的了……”说罢走近韩忱鹳和陈氏,上下打量他们一番,说道,“这个小兄弟好生面熟,是否在哪里见过……”
原来,张贵和张顺的水军攻占襄阳时,韩忱鹳一直处在拼杀当中,和张贵有过几次正面的交手,但也亏当时脸上满是血污,所以现在张贵才只是觉得他面熟。
韩忱鹳笑道:“城中人多了,军爷自然是看我有些面熟,兴许咱们是在哪个青楼楚馆遇见过的。”
张贵冷冷一笑:“在哪里遇见的,随我走一趟便都知道了!”说罢就要来抓韩忱鹳的胳膊。
见此情景,赵心玉也顾不得许多了,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给了张贵一个巴掌,骂道:“休要再动一步!我的人也是你随便带的?昨日便宜了你,今日你却来劲了!看来不把事情闹到我爹那里算不得!”
张贵自恃是一员忠君爱国的将领,本事也是不错,这会子却挨了女人的打,自是窝了一肚子火儿,但苦于对方是郡主,一时间也只得陪上笑脸:“郡主这一巴掌着实有力,若是用在打旁的人脸上恐怕对方受不住的……”
“我打了骂了不算,只怕你不长记性!”赵心玉打断他的话,怒气冲天,“我看,要等我爹打了骂了才算!告诉你,这两个人都是我爹的远房亲戚,一直住在外城,现在世道乱了,才想着把他们接到府中去住。你给我记住了:他们要住的不是我的郡主府,而是我爹的景王府!怎么,王府你也要搜?我这便给你带路!”说着便让开一条路,“到时不要说我妨碍你们抓叛贼,你们可是搜过了王府的!”
“郡主息怒,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这可是你自己不要去的,不是我阻拦你!”赵心玉抓住机会转身对韩忱鹳和陈氏说,“走罢,休要让我爹等久了。”
“浪费了这许多时间,王爷怪罪下来,算谁的?”
韩忱鹳也是会演戏,拉住陈氏就走,赵心玉紧随其后。张贵可是急了:“郡主……”
“非要跟去见我爹么?”赵心玉回头冷冷一笑。
“不,不……没事了。郡主走好,走好……”
虽对韩忱鹳和陈氏怀疑着,但一想到若赵心玉说的是事实,自己却要一意孤行地带走二人,这从皇亲国戚手里抓人,岂非是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又何况景王爷虽无兵权却有政权,虽远离天子却也是当今的皇叔!张贵想到这些,虽不甘心,一时间也只得作罢了。
两天之中,两次栽在同一个人的手里,张贵委实心有不甘,可面对景王爷的势力他又能如何?若他真为襄阳百姓着想倒也不必惧怕这些,只是自生自灭的道路是他自己选择,旁的人也是插手不得的。
且说赵心玉助陈氏母子逃过了张贵的盘问之后就直奔城外而去,一路上自然也少不了官兵的盘问,都被她一一挡下了,陈氏母子感激不尽。直至离元军大营只有几里了,赵心玉才住了步。
韩忱鹳激动地一把抓住她:“到了我们那里比你在内城更安逸一些儿!我带你认识我那结拜的大哥二哥,他们个个都是侠义之人!哎,尤其是我那个二哥,特别得到大汗的器重,封他做了远征将军。你是旧朝的郡主,他是大元的将军,要不是大汗已将公主许配给他,我看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说这么多做什么?如何不晓得好好谢谢人家!”陈氏打断儿子的话,拉住赵心玉的手,对她看了又看,笑道,“大娘也不会说什么……像你这么好的姑娘,将来一定能得个如意的夫婿!你若是不嫌弃,你的姻缘就包在大娘身上了,——送你个好夫婿,也算是我们母子二人对你的回报。大汗身边及军队当中倒是有许多出众之人,小伙子个个都不错。自然了,你这个郡主也应配个将军才得当。”
“大娘,韩大哥,你们不用如此费心思的,”赵心玉笑了出来,“什么姻缘,我现在哪里能想到这些儿?一旦嫁了人,哪里还能到处去玩?也休要说些感激之类的话儿,兴许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过了今日便再也见不到了。时候也不早了,我若再不回去,就算我爹不疑心,那些守城的士兵也要疑心了。”
“你真真儿地连想也不想?”韩忱鹳话中有话地问。
赵心玉笑道:“自古道忠臣不侍二主,你既已投靠了蒙古人,那个什么孛儿只斤忽必烈又若真像你说的那般好,你自当好生为他效力。至于我,我爹没有兵权,也就如此了,——除非是民意……”说罢,边无奈地摇着头,边转身慢慢走开了。
“那个家伙!”
已进了城,赵心玉才猛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情要办:自己是因何才“找”到韩忱鹳的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