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手绢柔柔的落在地上,我低头看到上面绣着一支芙蓉,嫣红的花瓣张扬的绽放着,这手绢一丝也不像是他该用的东西,大约是他家中的娇妻美妾绣了揣在他怀里的吧,我伸手将那手绢拾了起来,指尖触碰到芙蓉花的绣工,平整光滑,应该是一个被家人精心教养的女子所做。
“怎么办?要不然想想办法让学士今晚包下你?”秋甜很担心,我将手绢拢进袖子里,摇了摇头,站起来:“他包不起。”
我缓缓的在院子里游荡,虽然过了中秋,这花园里大大小小的花卉一样不缺,宫里的花匠最擅长倒换时令培育鲜花,这会竟然摆了盆栽的兰花,在湖边的石子路两旁密密麻麻,幽蓝的花瓣在微风里颤抖着,这样不合时宜的花,不知道它们还能活多久。
我一路漫无目的,沿着这一条被兰花堆砌的石子路闷头行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处太湖石假山的后面,秋甜一直闷头跟在我身后,也不知道是在琢磨些什么,等我俩抬头的时候发现巨大的假山立在眼前,而四周竟然一个人也没有,我和秋甜看看四下,有种迷路的感觉。
“别往里面去了,这里连个人也没有。”秋甜一贯谨慎,拉住了我的袖子,我却懒得走回头路:“走走看,大不了再折返回来。”秋甜拉不住我,只能跟着我在假山里穿梭。这假山修建的极大,山间道路曲折蜿蜒,走了不多时我就累了,喘着粗气两手撑着膝盖,秋甜在后面给我顺气:“坐会坐会,刚病好,别折腾了。”
体力不支,我俩拿手绢垫着席地而坐,秋甜看看天色道:“歇会咱们就折回去,再晚了宴会就开始了。”
我深呼吸,将头靠在秋甜肩膀上,暗暗感慨大病一场体力果然是不行了,才不过爬了两个弯就累成这样。
正歇息着,忽然听头顶传来人语声:“这些年,是我一直不敢。”
我与秋甜都下意识的屏息闭嘴,潜意识里,我俩都觉得这会应该安静坐着别被发现。
“我懂。”仅仅两个字,我也听出这个声音来自七巧儿,她那特有的撩人嗓音此时平添几分苦涩,我仰头朝上面石头缝里看,只看到两双鞋底。
“自那日看你舞蹈,睁眼闭眼脑子里都是你曾经的样子,实在挨不过去,我才求了三哥把你叫来,春鸾,我……”男子的声音诚恳中带着表白的急切,“春鸾”?这难道是七巧儿的名字?
“王爷,奴家花名七巧儿,您不要叫错了。”七巧儿的嗓音带了几分讥讽,我和秋甜听了,越发觉得此时屏息是对的。可是这是哪一位王爷呢?听声音不是汝南王,难道是东海王?我猜测着,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出了点什么动静惊动这俩人。
“别再提你这名字!”男子的声音悲恸起来,我不由得也动容,七巧儿这个名字成名极早,现在七巧儿做花魁许多年,知道这个名字来由的人不多,但是当初这个名字叫响亮的时候,却是震动了藏欢阁的。
那时我七岁,七巧儿二十四岁。那天她坐在舞台上娇俏着笑时没多少人竞价,琴姨说她那时以为七巧儿最多只能混到二楼,谁知道七巧儿看见无人叫价时轻轻巧巧的起身跳了极短的一支舞,舞姿撩人欲望,顿时叫价的人就多了起来,可是仍旧价码不高,够不着三楼的边。这时七巧儿含笑脱掉了外面的衣衫,露出她背后的刺青,那是一副嫦娥奔月图,我也亲眼看到了,嫦娥怀里搂着玉兔,一轮金色的明月在她肩头,整幅画栩栩如生吴带当风,价码顿时飙升,每个人都激动得想要亲手摸一摸那副画。
就在价码达到了三楼的标准时,琴姨准备一锤定音了,七巧儿却笑着制止了她,琴姨以为她还要展示什么,却没想到七巧儿用纤纤玉指指着出价最高的前七个人:“你们,今晚一起可好么?”
全场轰动,一片哗然。姐儿虽然讲究要风雅有才情,可是姐儿毕竟是姐儿,除了才情之外,风流也是一门技艺,床笫之间的手段高明者,一样会艳名远播。七巧儿在第一次迎门见客的夜晚,收了七份缠头,那一夜我好奇得按捺不住,却被琴姨明令禁止靠近七巧儿的房门,可是我远远看着那门外趴满了好奇的人,除了姐儿们还有好奇的宾客。他们面红耳赤的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好几个客人在不住的擦拭自己头上的汗珠,里面的娇声任凭谁也抵挡不住,我听进耳朵里,心都在怦怦跳。那一夜,七巧儿的花名便定了下来,但也就是那一夜之后,谁也掏不起让七巧儿一夜接纳七人的缠头了,她的身价一跃成为三楼姑娘的七倍,稳居花魁的位子。
这个男人知道七巧儿花名的由来,他一定很早就认识了七巧儿,或许是在她被官卖之前。
“这名字有什么不好?我这绝技,你不也亲眼见过的么?”七巧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残忍,我看到石缝里男人的鞋底后退了两步,七巧儿却紧逼了上去:“那一****知道你在帐篷外面,你亲眼看着他们作践我,他带你去的不是么?”
“你看见了?”男人的嗓音里带着几分惊诧和心虚。
“他让你看见我是怎么被人作践的,也让我看见你是怎么转身而去的,他用这一招,把你我二人都毁了。”七巧儿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我发现两个人竟然拥抱在了一起。
“我知道。”男人的声音沉痛着,越来越低,几乎不能听清:“他……我总是忘不了……可是我没敢忘了我答应过你,一定要让你像个人一样活着!”
信誓旦旦的话语,却一字不差传进我耳朵里。
七巧儿的嗓音悲伤中带着几分娇柔:“我早就活的不像个人了,什么平反什么昭雪,我早就不在乎了,我只盼着到我死之前,能看着你坐上那把龙椅,要是那一天来了,我只求你一件事,帮我脱籍,让我葬在祖坟里,别让我做个孤魂野鬼。”七巧儿哭了,我的汗水应该比她的泪水要多,这一瞬间我探听到了一件谋朝篡位的阴谋,无论事实细节到底如何,我只清晰的感觉到了两点,第一,我的腿软了,只怕一时半会站不起来,第二,七巧儿比我看到的还要复杂。
我和秋甜的手死死扣在一起,当我俩脑袋顶上的人走了许久,我终于有力气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秋甜的指甲已经抓破了我的手心。
宴会上,我一直脸色发白身上发冷,七巧儿在主位身侧,被汝南王拥在怀里娇滴滴的笑,下首坐着面色沉静的东海王,他对面坐着新帝次子长沙王。我看着这三个人,眼神落在东海王的身上,汝南王嗓音浑厚独特,今天那男子明显不是他,还能被称为王爷的只剩下了东海王和长沙王,长沙王年幼,根本不可能在七巧儿入藏欢阁之前就认识她,那么就只剩了东海王。
“文茵姑娘?”我的思路被****翎打断,他扯着我的衣袖我回过神来:“啊?”
“姑娘脸色不好,是否身体不适?”****翎将他面前的山参汤盛了一碗给我,我含笑接过来,手都有些发抖,秋甜连忙给我圆场:“我家姑娘今日受了些风寒。”
宴席之上,众目睽睽,我尚未回过神来,他竟然端起碗盛起一勺汤喂到了我唇边,勺子碰到我嘴唇的一瞬间,我愣住了,只觉得方才心里烦乱如麻的思绪一瞬间烟消云散,四周喧闹的夜宴也不复存在,偌大的花园里只剩了我们两人相对而坐,他在给我喂汤水,而我是那个被宠着的女人。
宴会酒意正酣,根本无人在意我与他那样偏远的位置发生了什么,我一勺一勺喝下他喂给我的汤,强忍着不哭出来,将这一碗喝尽,我奇迹般的不再发抖了。
“热汤热水,姑娘可舒服些了?”他暖暖的看着我,我点头。
宴会结束的时候,****翎有些醉意,我正要扶他去行馆休息,却被一个姐儿拦住了:“文茵姑娘,我来就好,那边车子已经等着你了。”
我愣住,扭头,常宗饶摇着扇子站在不远处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只得松手,秋甜不能跟着我去,有些慌乱的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上了常宗饶的车,我没什么想说的,安静的缩在一个角落里,他也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主动去招惹他,车子安安静静的前行,走了很久才停下来,我几乎困得睁不开眼睛。
下了车才发现是一处宅院,不是常家的大宅,看门脸大约是常宗饶的一处别院而已,他在前我在后,转过影壁我就愣住了,这宅院地面竟是铺满了白石子,走上去咯吱作响,打扫得一尘不染,院子里种了一片竹林,小小房屋如同禅院精舍,禅意幽静。
“喜欢么?”常宗饶搂着我的肩头,下人们在这一瞬自行消失,只剩了竹林外的几盏灯暖暖得照着满地的白色石子,我侧头看着他,心里有个疑问早已无法按捺,良久:“谁要篡位?汝南王还是东海王?”